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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我弟弟普高還沒畢業就不念了,非要下海做買賣,折騰來折騰去的,沒見哪個買賣做成了,一次倒藥,卻把我們家僅剩的幾萬元積蓄都搭了進去,一分都沒回來,氣得我爸一見到他就拿著鞋底子攆著打,嚇得他小半年沒敢回家,我媽就又氣又擔心地成天抹淚,那陣子我接到弟弟的電話就害怕,他一伸手就要錢哪!弟弟現在卻穩當多了,找了一家公司做銷售,動不動還來省城出差,不過也好久沒來了,最後一次來還是我很毛毛剛認識的時候呢。

  「你同學胡軍十二號要去你那兒吧?他剛打過電話要你的手機號,一會就能給你打過去!」弟弟說。「哦……」我應著,心裡卻犯了尋思:他來省城幹什麼呀?不會是公差吧?他可從來沒公差過呀?嚴格意義上講,我和胡軍算不得同學,我們雖然同在一個大學,但他是學法律的,我是學中文的,他們系的寢室就住不下了他這麼一個人,我們寢室正好有個空床位,於是我們就同寢了。當時,在我們寢,我排老二,他排老三,我們倆的關係是最鐵的,因為我們是真正的老鄉,家都在一個城市內的一個區裡,考大學前卻在不同的高中,所以不認識。胡軍大學畢業後沒去考律師,而是回援家鄉了,考進公安系統,當了一名巡警。同學們都為他惋惜,他卻樂此不疲,現在已混到給中隊領導開小車了,下一步恐怕就要「提幹」了。我們差不多一年沒通電話了,難怪這廝會記不住我的手機號。

  「咱媽呢?」我問。「去市場了,和爸一起走的!」弟弟說。「爸和媽的身體怎麼樣?」我問。「媽的老胃病前幾天又犯了……」弟弟說,他話還沒完就被我關心地打斷了:「胃藥她是不是又不吃了?你和爸怎麼不督促她呀?」我有些動氣了,便又問:「現在怎麼樣了?」「現在好了,去醫院打了幾組點滴呢!」弟弟又說。我的心又放回了肚子裡。

  和弟弟結束了通話,我開始算日期:「十二號來……今天幾號啊?」我嘀咕著,看了眼手機,螢幕上顯示是:十一月九日。那不就是大後天嗎?「你嘀咕什麼呢?」毛毛笑著,忽然問。我剛想告訴她,手機卻又響了,一個來自家鄉的手機號碼,肯定是胡軍,我就接了。

  「老二,是我,胡軍,你還健在呀?」胡軍一開口就油腔滑調地,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因為這個「老二」,我曾和室友紅過臉,他們喚起來,我總覺得是在喚「下身」,後來心一寬,也就認了。「反正還活著呢,挺精神的!」我說。我說這話的時候,對面的毛毛又笑了,我沖她眨了眨眼睛。「那就好,要不我去了省城,就沒人招待我了!」胡軍又說。「你要來?好啊,熱烈歡迎,幾號來呀?」我裝作不知道。「十二號,不過不是我自己,挺多人呢,你要是不方便,就不麻煩你了,等去了咱們見個面就行!」胡軍又打起了哈哈。「你把二哥看扁了吧?你的朋友我能不安排嗎?」我很仗義地說。

  原來,胡軍所在的巡警一中隊,十一長假時都上崗值了勤,領導便特批他們十一過後可以分批去旅遊,前一批十月底去了桂林,這一批就決定來省城逛一逛。這一批有十幾個人,其中幾個已婚的還要帶家屬,胡軍說吃住不用我管,我先給聯繫一家價格合理,環境整潔,又能洗澡的招待所就行。還有就是我在省城關係多,面子大,最好能給安排幾個景點免費遊玩,因為前一批去桂林把經費花冒了,他們這批就不得不壓縮,要不也不會來省城,要不也不會找我。聽胡軍說的時候,我的心就往下沉:這哪兒是來玩呀?分明是來掃蕩嗎?「好,我儘量安排吧!」我沒敢再說大話。「那就謝謝二哥了!」胡軍又套了句近乎,就掛了。

  「你怎麼跟誰都那句嗑兒呀?」毛毛一邊問我,一邊把煙屁股擰在一根啃光的排骨上。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反正還活著呢」那句,我笑了笑,說:「活著是多累的一件事呀,能活著真的很不錯了!」毛毛就笑了,又問:「你有朋友要來呀?」「是啊,還不是一個呢,組團兒來的!」我說。「那就活該你破費了!」毛毛有點兒幸災樂禍。

  我和毛毛聊著,她終於開始進入主題了。她問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我就給了她肯定的回答,她接著就問:「你真心喜歡她嗎?」我說:「那當然!」她接著還問:「那她真心喜歡你嗎?」她這一問,我還真有點兒心慌,是啊,毛毛是真心喜歡我嗎,「我感覺應該是!」我的回答有些底氣不足。處於戀愛季節的女孩子,當然很敏感,毛毛撇了撇嘴,然後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說:「方舟,我知道是我錯了?我們重新開始行嗎!」我愣了愣,我沒想到毛毛會如此直截了當。

  「好像……不大可能吧!」我笑了笑,我不知道該抱歉,還是該怎麼的。「為什麼啊?」毛毛也笑了笑,她看上去還冷靜。「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呀!」我說。毛毛的臉上卻又現出了不屑:「切,結了婚還能離呢!」毛毛的意思是:這不能算作理由的,你可以和她分手啊!她的不屑讓我也質疑:是啊,這能算是理由嗎?我可以和她分手嗎?我沒再說什麼。毛毛又點了一根煙,吐了一口,然後看著我說:「我和你分手後,張曉總勸我,說我真傻,說你對我那麼好,我卻不知道珍惜……現在我才知道,你是真的對我好,呵,可是已經晚了!」

  說這番話的時候,毛毛故作無所謂地笑了笑,但她顯然已動了情,眼圈裡含了淚光。我這個人心軟,最看不得女人流淚的,毛毛顯然已經打動了我。我忙低下頭,看著面前的酒杯,我儘量去想趙婷,我的意志就又堅定了起來。毛毛沒再說什麼,想是在看我的反應。就這樣沉默著。我忽然抬起頭來看著毛毛,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拭去淚水的,她將煙屁股又在啃光的排骨上擰滅了。我說:「你知道千里馬為什麼跑得快嗎?」毛毛很奇怪我突然有此一問,不解地搖頭。「因為它不會回頭!」我說,毛毛聽明白了,想說什麼,我卻搶了先:「你知道它為什麼不會回頭嗎?」毛毛看著我搖了搖頭。「因為它沒養成吃回頭草的習慣!」我繼續說。我無法形容毛毛的臉色是怎樣變幻的,先是紅,再是青,後是白,她忽然抓起酒杯朝我扔了過來,我忙躲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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