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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四十多年來,除了白小嫻之外,譚功達還是第一次這麼近地挨著一個女人。他渾身綿軟無力,可他知道自己血液奔湧,像脫了韁的野馬。她身上的汗味熏得他心旌搖盪。在沉沉的睡意中,他能夠感覺到張金芳在脫他的鞋襪,解他衣服的扣子……他意識到女人用濕毛巾擦他的脖子、他的胸脯、腋窩……他能聽見張金芳輕聲地說:「真臭!你幾天不洗澡了?」聽見她用扇子在帳子裡趕蚊子。隨後金屬帳鉤「噹啷」一響,一個甜蜜而污穢的聲音在他耳朵邊慫恿他:算了,這樣多好!別管它那麼多了,由它去吧!他在涼席上暢快地打了個滾,趴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到了後半夜,譚功達從一陣尖銳的頭痛中醒了過來。帳子頂上浮著一層微暗的月光。他摸索著想要找到燈繩,卻摸到了一個圓滾滾的腦袋上,心裡就覺得不妙,酒也醒了大半。他又朝左邊摸了摸,就摸到了那婦人的臉。

  「你是不是要喝水?」

  原來,張金芳病未睡著,正眨巴著她那明亮的大眼睛,輕聲問他。

  她一下就拽住了譚功達的胳膊,抱在懷裡,任憑譚功達怎麼用力,也抽不出來了。在這個富有經驗的女人面前,譚功達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她把他的手拽到罩衣的下沿,又貼著肌膚往上,滑向她的胸前……原來她的乳房這麼大,都快堆到胳肢窩裡了;原來她的身上這麼軟,這麼滑,這麼奇妙!張金芳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她平躺在涼席上,開始了沉重的喘息,嘴裡喃喃道:快,快……。她的喘息那麼急促,胸脯起伏的那樣厲害,面目那麼猙獰、醜陋,牙齒咬得那麼緊,嚇得譚功達趕緊俯身問她:「張同志,你,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第二天早上,譚功達一覺醒來,覺得通體舒坦。他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什麼心事也沒有。在早晨涼爽的微風中,心裡十分安逸。他從桌子上摸著了一包煙,叼起一根,正要點火,見自己全身赤裸,猛地就想起什麼事來,嘴裡叫了聲「不好」,一骨碌從床上翻身坐起,嚇得面無人色。

  他要好好地想一想,昨晚的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可腦子裡一鱗半爪,什麼頭緒都沒有,就像是做了一個又甜又黑的夢。他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赤著腳,滿屋子找了個遍,怎麼也沒看見張金芳娘兒倆的身影。她和孩子都不見了。窗外的海棠樹上一隻梅鳥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他走到院子裡,看見院門大開,心裡不由得一陣狂喜:難道他們走了不成?

  當然不可能。

  因為他很快就發現:他們隨身帶來的那個髒兮兮的大挎包就擱在井臺上,張金芳昨晚換洗下的衣服在晾衣繩上被風吹得飄來蕩去。他來到廚房,地掃得乾乾淨淨,水缸裡的水都滿了。他摸了摸鍋灶,是熱的,揭開鍋,看見鍋底蒸著一塊面餅,還有一隻雞蛋。

  他抓過面餅,剛吃了沒兩口,就聽見院中似有人語響動。趕緊跑出門一看,見張金芳一手拎著一隻蘆花公雞,一手抱著濕漉漉的水芹菜,那個孩子躲在她身後,兩人正從門外進來。

  「你醒啦?」張金芳笑道,「我做的餅子好不好吃?」

  隨後,她把那孩子往譚功達面前一推,道:「臘寶,快,叫爸爸。」

  那孩子怯怯地看了譚功達一眼,一轉身又朝她娘跑過去,緊緊地抱著她的大腿。張金芳臉一沉,勃然變色:「剛才在路上,我是怎麼跟你說的!你是叫還是不叫?」說完順手就給了那孩子一巴掌,臘寶嘴一張,哇哇大哭,眼淚鼻涕一起下來了。

  張金芳也不答理他,把那蘆花大公雞往地上死命一摔,那公雞撲楞著翅膀,原地打轉。張金芳一看那雞還沒死,就更火了,大步上前,一腳踩住那雞的翅膀,把雞的腦袋輕輕一擰,那公雞「吱」的一聲,脖子就耷拉下來,死了。

  張金芳擼了擼袖子,對譚功達道:「你吃完了餅,就去幫我燒鍋開水,中午,我給你燉鍋雞湯喝。」說完,她用腳尖挑了一下地上的那把掃帚,那掃帚就自動地跑到她手裡去了。她朝手心裡「噗噗」吐了兩口唾沫,搓了搓手,拉開架勢,清掃起場院來。臘寶這時也不哭了,正用一根棍子頓在院子裡捅那公雞的腦袋。

  譚功達嘴裡噎著一塊餅,怎麼也吞不下去,嚇得目瞪口呆。

  張金芳打掃完院落,又忙著去整理昨晚被他們踩壞的籬笆。譚功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到她身邊,蹲了下來,從地上抓過一根樹枝,撥弄著地上的土塊,一時不知怎麼跟她開口。

  「大嫂,……」過了半天,他終於叫了她一聲。

  張金芳奇怪地轉過頭來,看著他,朗聲笑道:「你別大嫂、大嫂的,都是一家人了,叫得我心裡怪彆扭的。我是有名字的,你往後就叫我金芳好了。」

  「金芳同志,我……」譚功達根本不敢去看她的臉,低著頭道:「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說唄。」張金芳大聲道。

  她麻利地把倒塌的竹籬扶起來,再用草繩將它紮緊。譚功達拽了拽她的袖子,又朝籬笆外指了指,張金芳探頭朝外面張望了一眼,果然看見籬外人影晃動,腳步雜遝。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站起身來,笑道:「你這人,事情可真多!」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裡屋。一進臥室,張金芳就把門給反鎖上了。她走到床邊,一屁股坐在床沿,把頭上的方巾扯了下來,挪了挪身子,撣了撣床沿的灰土,對譚功達道:「你也過來坐。」

  譚功達沒敢過去。他靠在床邊的桌上,抖抖地點上一隻煙,猛吸了起來。

  「你不是要跟我說什麼話嗎?說吧。」金芳道。

  香煙在譚功達指縫中抖動。奇怪,他怎麼也控制不住它:「張金芳同志,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走?」

  「走?走到哪裡去?」張金芳一臉壞笑地看著他。

  「我是說,你們打算什麼時候離開這兒?」

  「我知道你要趕我走,是不是?」張金芳冷笑道:「不行啦!太晚啦!如今地也耕了,種子也下了,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倒要趕我走,你這狗日的,良心都叫狗吃了!」

  譚功達勉強地笑了一下,說,都怪他昨晚喝醉了酒,一時糊塗,才做出那樣豬狗不如的事來。他願意深刻檢討。他說,為了做出必要的補償,他願意將這麼多年來積攢下來的全部工資都毫無保留地送給她,「只要……」

  「只要我答應離開,對不對?」沒等到譚功達把話說完,張金芳就咧開嘴笑了:「呆子,你可真是個呆子!做你娘的春秋大夢!雞巴一拔,轉臉就不認得人了?你就是送我一座金山,我也不會走的。再說了,既然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的那些錢本來就是我的。」

  譚功達聽了她這一番話,才知道事情根本不像他預先想像的那麼簡單,腦袋「嗡」的一下就炸了。一個人呆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好一會兒,他又找出了另外一套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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