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河入夢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
湯碧雲半天不吭氣,一個人靜靜地流著眼淚。過了很久才囔著鼻子道:「你這個人呀,我最煩了。什麼事情都要問!剛才我聽見你在隔壁跟我爹說話,心裡就猶豫著要不要喊你一聲。可咱倆一見面,你免不了要刨根問底,問這問那。我只得把心硬了硬,沒作聲,可等到你出去了,心裡又想著跟你見一面,就讓我爹追出去,把你叫回來。」說著把被姚佩佩抱著的那只手抽了出來,翻了一個身,把臉埋在枕頭裡,無聲地哭泣。 佩佩這時也沒了主意,也不敢追著問她,只得伏在她身上,陪著她一塊流淚,道:「我這麼急著來找你,也不為別的,你們主任說,到月底再不去縣裡上班,他們就要給你除名了。」 「不要緊,我已經想好了,明天一早就去上班。」湯碧雲說,「我們兩個人姐妹一場,貼心貼肺的,按理說我有個什麼事,也不該瞞著你,可我要把這件事告訴你,保證嚇你一跟頭。你這個人比不得我,沒事的時候就疑神疑鬼的,白白的讓你跟著擔心,何苦來呢。」 正在這時,忽聽得樓下有女人說話的聲音,聽上去也是洲上口音。湯碧雲起身理了理額角的頭髮,對佩佩道:「沒關係,是我娘回來了。剛才我讓她去供銷社替我買紙去了。」 「什麼紙?」 「我下面還有點淋漓不斷,要墊紙。不過今天已經好多了。」 不一會兒的工夫,碧雲的娘端著一碗紅棗湯,到閣樓上來了。她微笑地望著佩佩,將碗遞到佩佩的手中,紅棗湯裡還有一隻剝好的雞蛋。姚佩佩推託了半天,最後又把碗遞給湯碧雲。 「這是我娘特意給你做的,你就吃了吧,我這段時間,聞到棗湯的味兒就忍不住要嘔吐。」 佩佩只喝了兩口湯,就把碗擱下了,對湯碧雲說:「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走?你著什麼急?好不容易見個面,咱倆好好坐著說說話吧。」 姚佩佩知道,湯碧雲是個直性子,最憋不住話。你若是向她打聽一件事,她總是拿腔拿調,故意吊你的胃口,不把你折磨得死去活來,她是不肯吐露半個字的,可你若是裝出不感興趣的樣子,她自己一會兒就憋不住了,你不聽她說還不行呢。 果然,湯碧雲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包飛馬牌香煙,抖出一支來,叼在嘴上,湊近美孚燈的玻璃燈罩,點著了火,一連吸了好幾口,這才道:「佩佩,你得賠我們家一百斤山芋。」 「山芋?什麼山芋?」 「就是白薯,北方人也叫它地瓜。」湯碧雲笑道。 「我什麼時候欠你們家這麼多山芋?」姚佩佩不知究竟,睜大了眼睛問道。 「我的這件倒楣事,說到底還是因你而起。」 「我?」 「沒錯。」 「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 「待會兒你就會明白的。」碧雲看了看手裡夾著的香煙,道,「這煙味道真好,你要不要也來一根?」 「哎呀,你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吧。一會兒山芋,一會兒香煙,賣什麼關子。」佩佩看起來可真是有點急了,她一急,碧雲反而故作神秘,望著她只是笑。 「你還笑!這事要換作我,嚇都嚇死了。你還笑!還像男人一樣抽煙!簡直是個流氓。」 「你還記不記得,去年春天我們倆一起在四樓的大會議廳開會?」 「記得呀。」 「就是金玉來的那次。那天你遲到了,進門的時候大家都在唱《國際歌》,等到唱完歌,譚縣長請大家坐下,你就找不到椅子了,一個人傻乎乎地站在那兒……」 「我當然記得,可那又怎麼了呢?」姚佩佩一聽到金玉的名字,總覺得這個人有點陰鷙,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一個人站在那兒,鶴立雞群,左顧右盼,可有人就在暗中盯上你了。這個人,還用得著我告訴你他的名字嗎?」湯碧雲看見姚佩佩渾身抖得厲害,像打擺子似的,就把手裡吸剩的煙屁股遞給她,姚佩佩不由自主地接了過來,像模像樣地吸了兩口。 「我招呼你坐到我的邊上來,事情就壞在那一刻。」湯碧雲道,「會議快要結束的時候,大夥都在鼓掌,目送省領導離開。會場上亂哄哄的,金秘書長就湊到錢大鈞的耳邊道:『那個長得很白的小妮子,倒是滿標緻的,她叫什麼名字?』你別生氣,他當時的確就是這麼說的。錢大鈞,你想想,是個多麼聰明的人,可這會兒也不知道金秘書長指的是誰,便對金玉說:『首長,您指的是誰?』金玉就用手朝咱倆坐著的方向胡亂那麼一指,錢大鈞就誤以為是我。當天下午就找我談話去了,你說這不是引火焚身是什麼?」 姚佩佩滿臉驚駭,臉氣得通紅,手腳冰冷,目光躲躲閃閃,連呼吸也變得短促起來,根本不敢去看碧雲的臉。 湯碧雲說,那天中午在食堂,吃完憶苦飯,她就把錢大鈞約她談話的事忘了個一乾二淨。第二天中午想起這回事來,就趕緊來到錢大鈞的辦公室。他剛剛升了官,正忙著和楊福妹辦交接呢,看到碧雲進來,就向她揮揮手:「我這裡正亂著呢,你下午五點半再來吧。」 到了下午快六點的時候,辦公樓裡的人都下了班。錢大鈞坐在一張籐椅上,一隻腳擱在茶几上,正在那兒看報紙,見湯碧雲推門進來,只說了一個字:「坐。」接著,把那張報紙從臉上移開,一動不動地盯著湯碧雲打量,臉上似笑非笑。一直等到湯碧雲面紅氣喘,把頭深深地埋下去,錢大鈞這才從椅子上翻身坐起,將報紙隨手一丟,道:「走,我們吃飯去。」 湯碧雲見對方說得那麼斬釘截鐵,根本就沒有任何推託的機會,只得跟著他走到大街上,找了個靜僻的飯館,兩人坐下來吃飯。錢大鈞要了一瓶燒酒,不容分說,也給湯碧雲斟了一杯。湯碧雲道:「錢縣長找我有什麼事?」錢大鈞笑了笑,端起酒杯道:「來,我們先幹了這一杯。」湯碧雲嘴上連連推託,手卻將酒杯端了起來,還沒有沾到嘴唇,人就先暈乎乎地飄了起來,好像突然之間就失去了重量。錢大鈞直勾勾地看著她,壓低了聲音,喃喃地說:「碧雲,你是能夠保守秘密的,對嗎?」湯碧雲的目光一下子就慌亂起來,使勁地點了點頭說:「大概,可以吧。」 接下來,錢大鈞就把金秘書長如何相中了一位白皮膚的女孩,而他又如何誤認為是湯碧雲,後來又如何打電話跟金秘書長核實,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末了,錢大鈞猥褻地笑了笑:「原來金秘書長看中的不是你,而是最後走進會場的那個人。」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