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婚(18)_安寧、照日格圖

十八

　　親愛的蒙牛：

　　我一直期望我們能有一場大的爭吵，這樣我就知道你究竟會如何處理愛情中的摩擦，是理性交流、柔聲哄勸，還是大發雷霆、疾風驟雨，甚至，是像我在夢裡都想要逃避的那樣，拉扯中打過一個響亮的耳光，或者將我踢倒在地上。

　　你在聽我講過去那段愛情的時候，帶著並不相信的詫異與氣憤，似乎，我用平淡的語氣講述的，是一個電影中的激烈橋段，或者我杜撰來的別人的故事。

　　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和你提前探討這個問題，至少，要在我們試婚結束真正婚姻開始的時候，將暴力問題，毫不遮掩地抬到陽光照耀下的桌面，拿理性的手術刀，一刀一刀地割開它的外皮，露出猩紅有毒氣味腥臭的內核。

　　似乎，對於通過讀書改變了命運，走到文明都市里的我們，暴力問題也應該跟隨我們城市化文明化的進程，而消失殆盡。可是，親愛的蒙牛，或許你的父母，沒有給你留下過暴力的陰影，你周圍的朋友，也少見這樣的問題，但是我卻並不贊同，你所謂的暴力只是落後農村思想的殘留，或者，暴力只存在於那些家庭不幸的男人身上的觀點。

　　我想說的是，在這個競爭激烈殘酷又人人急躁快行的社會，暴力反而有了更易滋生的溫床，工作遭到擠兌，人際關係淡漠，生存壓力日增，城市擁擠嘈雜，人生變動不安，每一個因素，都容易點燃人的內心焦灼暴烈的火焰，進而引起兩性間伴隨著暴力的戰爭。

　　我的前男友，是個急性暴躁的男人，當然，我也不能不承認，我同樣不是一個性格溫和緩慢的女子。這樣的兩個人，放到了一起，你可以想像到，生活中將會出現多少的吵鬧和紛爭。我幾乎不記得，7年來我們有哪個月是平靜度過，沒有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發生過爭吵。大到工作去向，房子首付，家人關係，小到洗衣做飯，房間衛生，電視選台，甚至，只是一個小小的玩笑。而終於引起我們結婚7個月後又離婚的，便是因為我做飯時弄堵了下水道，爭吵之中，他氣急敗壞，啪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我的臉上。自此，我對他能夠脾氣變好的幻想，徹底死掉。

　　其實在剛剛開始的時候，我就早應該從細枝末節，注意到我們無法相容的個性。很多的爭吵，我都忘了怎樣的來去，但我卻記得那些帶給我的身體和精神的傷害。總是歇斯底里，總是大吵大鬧，吼叫不休，甚至公共場合，他也不會給我顏面，當眾將我推倒在地，給我一個耳光，用力地拉扯著我，沒有禮貌地用手指著我的鼻子大聲呵斥，找遍整個城市也要將我找出的失控情緒，瘋狂摔掉手頭的任何東西，用手掐住我的脖子，以醉酒的名義將我踢倒在地，在提出分手的時候用死亡來威脅於我，甚至，拿出刀子說要和我同歸於盡。

　　每一次爭吵，我都筋疲力盡，痛苦不堪。但卻總是因為心軟，被他狂風暴雨之後的溫柔道歉感動，而後又重新糾纏不休。如果不是我考入北京，兩個人之間有千里的距離，無法讓情感冷卻，或許這一次的耳光，照例又會將我拉回到原來的生活軌道，並讓我生出逃不掉父母生活模式的悲涼的宿命感。

　　是的，親愛的蒙牛，我從小就生活在暴力的陰影之下，我的父親同樣是個脾氣暴烈的男人，家境的困窘，生活的艱難，讓他的脾氣始終暴躁狂怒，從未休止。年少的記憶裡，我總是會因為他與母親在人前的爭吵打罵，而有想要逃掉的難堪和恐懼。我不知道是應該讓鄰居來將他們拉開，還是去安慰挨了父親打罵的母親，或者自私一點，自己逃走，再不歸來。我在遇到第一份愛情以前，一直都想要逃離這樣的婚姻模式，我希望能夠有一個胸懷寬廣的男人，可以包容我，溫柔地愛我，不會對我吼叫，不會爭吵時有身體的廝打和糾纏，更不會在愛情失去時威脅恐嚇於我。

　　我在這樣的環境和情感裡，脾氣也變得急躁，如果第一份愛情曾經給我留下了什麼，那應該是暴躁的脾氣。我是個倔強又執拗的人，如果有人對我溫柔，我也會溫柔對他，如果有人對我暴烈，我也同樣不會柔軟。所以我常常會在前男友瘋狂對我吼叫的時候，拿同樣的瘋狂給他，我亂摔東西，我狂叫駡人，我以死威脅，我將靈魂裡那個最惡劣極端的自己，展示給他，甚至，我的小說裡都帶上了暴力的影子。而這一切，只是表明，我恐懼這樣的暴力，我越瘋狂，我心內積聚的恐慌，就越是深重。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