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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時間安排得雖然很緊,但是,不經辛苦,不得幸福。」

  我們就這麼坐在樹下,一個講一個聽。林中的鳥起初被我們的說話聲驚走,又發覺我們沒有惡意,撲簌撲簌地飛回來,靜悄悄立在枝頭。仰起頭從樹林的縫隙仰望天空,那天空是水一樣青澄的顏色。

  補習的時間很快過去,他的聰明和領悟力讓我覺得欣慰。

  休息的時候沈欽言倒了水給我,忽然說:「我覺得你去當老師說不定比服務生還有前途。」

  他難得開句輕鬆的玩笑,我忍不住莞爾,又拿出師長的派頭,「我有一句話要告訴你。」

  「什麼?」

  「爸爸對我說過的一句話:記得最牢的知識,統統都是自學到的。」

  說著,我往他手裡塞了只筆,頗有氣勢地把參考書和草稿本翻開,跟他開始為期一年的大學計畫。

  第五章 進退之間

  之後的一段時間,我又去了兩次片場,再沒有第一次的激動了。

  我從紀小蕊那裡知道了電影的大致進度,部分外景已經拍完了,現在所有的戲份都在那條豪華海輪上進行,這艘海輪已經被改造成一個豪華的攝影棚。劇組是沒有假期的,我聽到劇組各部門的工作人員也頗有抱怨,跟著我母親這樣一絲不苟動輒拼命的導演也真是辛苦他們了。

  讓我意外的是,顧持鈞在這部電影裡戲份似乎並不多,比如現在的他都是「閒散」狀態,大多數時間和我母親一起坐在監視器前,和她語速極快地說著話,話題大都是行業或者劇本相關,如對一些細節的刪改,有時候也會產生爭執——那種態勢和別人不一樣,就像有跟琴弦繃在他們之間。

  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幕,劇中顧持鈞飾演的男主角懷念舊日愛人的那一段感情戲,我母親和顧持鈞就要不要正面拍他的臉產生了不小的爭議,爭論了近一個小時。

  我這時才發現,我以前對電影的所謂愛好更像是葉公好龍——原來我只喜歡成品不喜歡製造過程。我難免心不在焉,實在提不起精神時就從包裡拿出書,努力在片場這種大呼小叫的環境中鬧中取靜,默默看書。

  直到母親掉轉頭看著我,「去外面的甲板。小蕊,給她拿點吃的。」

  這裡是她的地盤,她一發話我立刻從善如流地站起來,「好的,媽媽。」

  船頭的風景果然好得多。海面就像一匹閃著藍色光芒的緞子,海輪則是剪開綢緞的剪刀,義無反顧地迎風破浪,我的頭髮被吹得沙沙作響。靠著欄杆一邊看一邊默記書上內容,卻聽到了帶著笑意的親切聲音。

  「許真。」

  我回過頭去,看到顧持鈞邁著長腿,穩步朝我走來。他今天沒戲,也沒有上妝,穿得很隨便,看上去又年輕又英俊。這艘氣勢恢弘的海輪被他拋在身後,徹底淪為了背景。有些人的氣場就是這麼強大,讓人一見傾心。

  「顧先生。」我連忙放下手裡的書。

  他走到我身邊,海風吹得他微眯了一下眼睛,「我打擾你了?」

  我有一瞬間的恍惚,覺得他從電影裡朝我走來——距離我如此之近,又那麼遙遠。我下意識抿了抿唇,不爭氣的心臟又漏跳了一拍,只能笑自己真是不頂用。

  「沒有沒有。」我搖頭,「顧先生也是出來看看風景嗎?」

  船頭的甲板上沒有旁人,所以,這是我第一次跟顧持鈞單獨呆在一起。之前不論那種情況都有別人在場,我母親,劇組的工作人員。意識到這個事實後,我一向覺得自己還算能言善辯,那些詞語忽然就蒸發得一乾二淨了。

  好在顧持鈞不是我這樣的小角色,他手搭上欄杆,眺望了一下遠處,那裡是茫茫的海岸線,他直指著遠處的某片海水,「這片海景非常美,海水的顏色和別的地方都不一樣,尤其是在陽光下。」

  這倒是前所未聞,「是嗎?我倒是沒看出來。」

  他笑意深了點,「在鏡頭下尤其如此,選了不少地方,有幾幕就選在那片海域拍外景。」

  「原來如此,」知道一些新東西總是高興的,我挺受教地點頭。

  顧持鈞確實是個讓人覺得如沐春風的成熟男人,舉止妥帖,可靠而沉穩。三言兩語後我的緊張感消失殆盡,也放鬆下來。我的包就放在旁邊的太陽椅上,我匆匆過去,拿起來,取出了幾本書遞給他。

  他踱步走到我身邊,我把書放在小桌上,「顧先生,這是我爸爸的書,你上次說要看的。」

  「啊,」他拿起來每本都翻了翻,「謝謝你能記住。」

  我簡直不能直視他,「哈」了兩聲,當然記得住,他特地讓助理來提醒我的事兒我可沒忘記。

  他忽然翻開一頁,指著《寒武紀古生物》勒口上的照片問我,「這是你爸爸的照片?」

  我為他解釋,「是的,幾年前的照片了。」

  我爸爸並不喜歡拍照,照片也少得很。之所以會在書上印上這張照片,是出版商說「讓同行見見你的真面目吧」,爸爸不得不從命。照片裡的爸爸帶著黑框眼鏡,笑容和藹親切,鬢角斑白。

  「你父親看上去,完全是與世無爭的學者形象。」他仔細地開始翻書。

  「的確是這樣的。他平生最熱愛的就是他的化石了。」

  他的視線掃過我的臉,「那你呢?」

  我點頭:「我爸當然更愛我了。」

  「是啊,我想你也有一個非常愛你的父親,」他低下頭,指著書頁上的彩圖,饒有興趣問我,「這是什麼?」

  「啊,」我興致勃勃地立刻解釋,「這是我們在羅尼亞島的骨山發現的銀杏科植物淚杉,這是在高島發現的石鬆科植物,葉片小、渾圓,要知道,這個可填補了斷代的空缺呢……」

  「你去過羅尼亞島?」他問我,「我沒記錯的話,那是南太平洋上的一個小島國。」

  「是的,」我詫異於他的地理知識如此豐富,羅尼亞島是個有著百年歷史的小國家,絕大多數人都前所未聞,「我從小跟著我爸滿世界跑,地球上的地方能去的差不多都去了,哦,只有北極沒去過了。」

  他若有所思地一想,出聲輕歎:「真是位好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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