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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爸不在了,我應當管教你。」

  我已經是個成年人啦,雖然我很想把這句話振聾發聵地叫出來,但還是忍住了。她借給我錢,自然有權利知道我在幹什麼,更何況大四的課程不太緊,我點了點頭。

  我懷揣著那張滾燙的支票走出臥室,自覺腳步都蹣跚了。明明是一張薄薄的紙,卻壓得我腰都直不起來。我去沙發上拿我的書包,準備閃人。

  「小蕊,送她回去。」

  紀小蕊應了一聲,我趕忙說,「不用了,我認識路的。」

  母親凝神想了一想,頷首說了句「也好」,就回到了餐桌旁,拿起顧持鈞送來的幾頁修改的劇本看了起來;顧持鈞卻沒有把全部心思放在修改的劇本上,他隔著寬敞的客廳朝我看過來,唇微張微合,無聲地跟我說話。

  就像無數次我從電影裡看到的他,雖然隔山隔水,卻總能走到人心裡去。我能讀出他的意思。

  ——「許真,再見。」

  第二章 糖果時光

  離開酒店門口,時針已經快到了中午。眼看時間來不及,我沒回學校,搭了地鐵去了市中心。結束父親的葬禮後,為了籌措生活費,我在市里的一家叫曼羅的連鎖義大利餐廳在找了份服務生的工作,昨天已經面試過了,今天開始接受培訓。

  餐廳正在本市市中心廣場一條街外,旁邊的建築不是五星級賓館就是各大銀行總部、跨國公司的大廈。在這種地方開餐廳,想必算是得天獨厚了。裝修只能用燒錢、奢華來形容——不過也對,人家來這裡吃飯是吃環境的,味道則是其次。

  匆匆掃了一眼菜單,發現餐廳中每道菜的價格真是讓人瞠目結舌,我在這裡辛苦幹上半天也不夠點一道稍微像樣的菜——好在員工吃飯還是免費的。

  我去見經理,他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一臉和氣生財的樣子。

  我還沒畢業,在所有能做的兼職裡,收入最高的恐怕就是曼羅的服務生,運氣好的話還有可觀的小費;而且時間安排也還算合理,一周在曼羅工作四天,週二週四、還有週末兩天,從下午四點到晚上十點半下班,早上的時間全都空了出來。

  我唯唯諾諾聽著經理的安排。

  「時間上有沒有什麼問題?」經理問我。

  「沒有沒有,」我連聲道,「這樣就很好了,謝謝您。」

  說話間,虛掩的門響了三下。

  有人踩著很輕的步子走進來,靜靜站在我身邊,跟經理微微一躬身。

  「經理。」

  聲音可謂十分悅耳,介於男孩子和男人之間,乾淨得沒有一絲雜質;我心思一動,側過頭去看來者何人,頓覺眼前一亮,以至於暗地裡吃了一驚。

  早知道曼羅這樣的高級餐廳的服務生必然都是相貌不錯的,但我身邊的這個男生,其容貌水準遠超平均水準。

  他非常非常年輕,比我高了大半個頭,一身黑白相間的制服。他很瘦,但肩膀的寬度卻可以襯起那燙得妥帖白襯衣,脖子下是打得一絲不苟的黑領結,筆直長褲簡直就是為他定做的。

  經理指著他道:「他叫沈欽言。以後,由他帶你。」

  寒暄之後,我跟沈欽言就算是認識了。

  離開經理室後,他帶我穿過走廊,到了一個大概是員工休息室的房間,我跟他說:「以後就麻煩你了,我什麼都不懂。」

  沈欽言看我一眼,點點頭,沒有多言,只彎腰從櫃子裡取出一套制服。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眼,卻看得我心口一跳。剛剛沒機會真正看他,此時終於有了機會。他眼仁黑亮且清澈,看人的時候極其專注;鼻樑高挺,淡色的嘴唇削薄,比英俊更添了一份柔和美麗,卻完全沒有任何女性化的特質,總之,是那種極其討人喜歡的長相。

  我從來都是個顏控,對長得漂亮的人,寬容度異常的高。

  因此對他剛剛那種模棱兩可實在瞧不出親近和歡迎之色的眼神,也只覺得沒關係——人長得好,自然允許有一些自己的矜持和驕傲。

  「試試。」

  「好的,」我接過,「沈欽言,謝謝你。」

  他搖頭,表示沒關係。

  我低頭看著黑白相間的裙子上的蕾絲,有點發怵:這衣服似乎很繁瑣。

  沈欽言那時候已經準備轉身,忽的又停住了動作,頓一頓後問我:「不會穿?」

  「不會……」我訕訕笑,這就是第一次當服務生的壞處。

  他點了點頭,退了出去,站在門口又說了句「我找人進來教你」後掩上了門。

  我琢磨,這個年輕人還真是吝於言語。

  換制服的時候我想,不要緊,慢慢就熟悉起來了。

  接觸之後才知道,沈欽言在這個餐廳已經工作一年多,經驗和我不可同日而語。

  他在工作之外話極少,只是做著規中規矩的事情:帶我熟悉了餐廳、去了廚房,介紹各種餐具給我,讓我背菜單。我有時候被那些繁複的菜色折磨得頭暈,他不厭其煩的一遍遍提點我,從來沒有不耐煩。不論我的問題多麼愚蠢,他都會解答;但也僅限於此,他平時不會多說一句話,年輕的臉上也沒有表情,有時候我被菜單折磨得太累,試圖說點笑話緩和氣氛,但他完全不搭腔,只是看著我。

  於是,氣氛頓時降到零度,冷常隨即釋然。他這樣真的不錯,我見過不少巧言令色的男人,難得見到他這樣品性的——低調、沉穩且可靠。

  我也在他的指導下,飛速進步。

  一周後我大致熟悉了流程,功能表終於也記得差不多,輪到學習禮儀了。餐廳檔次太高,對員工的要求也很嚴格;雖然我只是兼職,一周只上兩個白天和兩個晚上的班,但要遵守的規則一樣不少。

  厚厚的員工法則裡事無巨細地規定了一切禮節,包括怎麼對客人微笑,鞠躬時彎下去多少度,走路是要如何不踏出聲音——於是我不得不笑容僵硬地站足一個下午,真是腰酸背痛,我以為是腦力勞動者,現在做的完全是體力活。

  我想到這點就覺得渾身疼,真痛苦。

  爸爸生病之前,我們的生活雖然談不上大富大貴,但從來衣食無虞;我從來沒窮困到用打工來維持生計的田地;爸爸生病之後,我休學了照顧他,雖然又累又辛苦,但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此生唯一的父親,怎麼辛苦都心甘情願,只怕自己做得不夠做得不好。

  可現在,要對從不認識的客人低聲下氣和曲意迎奉,心理上的落差,一時半會總是難以適應,臉上還得堆出笑容。

  現在一切都讓我深切地感覺沒父母依靠的孩子會遭受何等境遇,什麼都要自己去打拼,每分錢都要用自己的雙手去掙回來。

  沒有父親的庇佑,我覺得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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