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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那書,不一定在了!那麼多書不好找啊!"侯丙魁悶著頭喝酒。

  "你老人家算幫我一個忙,書在不在,我想進去看一看就死了這份心,萬一它要還在,你現在也能做這個主兒,就將這本書做價賣給我,價錢你出個數就成!"土坤擺出一副可以為此書舍萬金的架勢。

  阿萍也在一旁幫腔:"侯大哥,你就滿足了他吧,他這些年對周易八卦特別感興趣,老跟我提起說石佛二中有這本書,還是他在上學時就看到過的。你可能還不瞭解他,他這個人不見棺材不落淚,你就讓他進屋去找找看看,是不是王大哥?"

  王瘸子吃了酒,也在一邊幫著土坤說話:"對呀,人家打老遠從外地來,不就是為這本書嗎?你幫忙找一找。石佛二中的書成百上千,少他娘的一本兩本,白軍儒那龜兒子也不會知道。"

  侯丙魁直搖頭說:"不行,那間庫房的門不許開,這事情白校長說得很死,讓他知道了,我這飯碗就丟了。"

  土坤還想說什麼,被阿萍揮手止住說:"既然侯大哥有難處,我們就不看了吧。來,接著喝酒,我敬侯大哥三杯。"

  吃飽喝足,王瘸子惦記著他的理髮店生意,先回去了。阿萍看王瘸子身影消失了,才說:"侯大哥,這會兒就我和土坤加上你三個人,大家不說,白校長如何能知道你打開過那間房門呢?就這麼大一點小事,你老人家還做不了主嗎?"

  侯丙魁抬眼看著他們,肚子裡已有些鬆動了。土坤說:"如果真有那本書,侯大哥想要多少錢,我都可以出,這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們倆知,再沒有第四個人知道。這裡先付你些錢,等真的找到書之後,我再給你補齊餘下的款。我這個人沒別的愛好,就是喜好收集一些古書、老書。其實,這書多了也沒啥用處,一人一活法,一人一愛好兒,請侯大哥關照一下。"

  侯丙魁捏了捏手中的幾張百元大鈔咬咬牙說:"這幾日白校長不在學校,如果他在,我是死也不會同意的,那個房間自從葉蓮出事後,有十多年都沒曾打開了。"

  "我這裡再敬侯哥三杯,咱先把這酒喝好,然後今晚就去。"土坤擔心侯丙魁再變卦,與阿萍遞了個眼色,兩人一唱一和先讓侯丙魁喝了個酒飽。

  土坤結帳,順便又給侯丙魁買了兩瓶白酒,那些吃剩下的主菜也讓打包給他帶上。侯丙魁酒足飯飽,樂得眼都擠成一笑縫,走路也有些腳跟不穩了。

  土坤一把挽住侯丙魁說:"侯哥,走吧。"

  石佛二中校院裡一片昏暗,遠處院牆外面閃著幾盞燈,如鬼火一般明明滅滅。空寂的校院裡,高大的樹冠一叢一叢,齊腰深的雜草無聲地站在那裡。忽然,一團黑影從眼前竄過,接著是喵嗚一聲野貓的叫。

  白天的炎熱消去了,有涼氣襲來,阿萍看著影影綽綽昏暗空曠的校院,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沒有了學生們嘈雜的校院,竟然是如此死一般的寂靜。阿萍伸手緊緊挽住土坤的胳膊,此刻唯有緊貼著這個溫暖的有體溫的男人,她才感到自己仍然生活在人世間,而不是涼冷、陰森的另一個世界……

  20、凶宅

  "你們稍等一下"。喝完酒的侯丙魁聲音更加沙啞,在這樣寂靜的晚上顯得有些陰森恐怖,就好像喉嚨被人割去了,只好從胸腔裡往外發音。他向自己的住屋走去,在身上摸了摸,一陣鑰匙嘩嘩的響聲過後,那扇小門吱呀一聲開了。又過片刻,窗戶亮起來。那燈可能只是一個45瓦的小日光燈,透過窗戶散發著模糊昏黃的光。

  侯丙魁把剛才在飯店吃剩的酒菜以及土坤送他的兩瓶酒放在桌上,幸福地打了一個酒嗝兒說:"你們,等一會啊,等會兒我給他們辦完事兒咱接著進行。"侯丙魁煞有介事地沖酒菜揮了揮手。再出門時,侯丙魁沒有落鎖,那燈依然亮著。

  "走吧。"侯丙魁說著舉手晃了晃,他的手裡多了一把三截長的手電筒。"咳,呸",侯丙魁很努力地咳嗽一聲,一口濃痰飛出去老遠,儼然他就是這個學校現在的統治者。雖然喝了不少酒,但侯丙魁頭腦並不糊塗。

  "我,我在這學校生活快40年了,這裡那個地方有老鼠洞,那個地方有黃鼠狼我都清楚。"說話時侯丙魁的舌頭已有些發直。

  三個人穿過長滿荒草的籃球場,快走到大廟小院月亮門時,侯丙魁突然低縮了身子壓低聲音說:"咱們進這個院裡要小聲一些,別讓白軍儒的老婆發現,讓她知道我帶你們來我就不好交代了。聽到沒有?"

  土坤和阿萍點點頭。

  三個人輕手輕腳進了大廟小院,侯丙魁並沒有馬上去開葉蓮老師的門,而是用手示意土坤他們先別動,自己躡手躡腳往紀桂香住的方向走去,他的身影像幽靈一般消失在牆的拐角,片刻又返回來,低聲嘿嘿笑一笑說:"那老娘們兒睡了,屋裡沒有亮燈。"說著摸出那一大串學校的鑰匙,左翻右翻,半晌總算找到一把碩大的青銅鑰匙。侯丙魁走上臺階,去開葉蓮老師的門。因為長年沒有開啟,鎖眼兒已經銹蝕。侯丙魁開了半天,又把鑰匙拿出來,低著頭躬著腰往鎖眼裡呸了兩口吐沫,再插入鑰匙,鎖左扭右扭終於喀嘣一聲開了。

  土坤輕推開侯丙魁,迫不及待地第一個走進去,撲面是一股乾燥的灰塵氣息使他嗓子眼兒發癢,他急忙咽了一口唾液才沒有咳嗽。侯丙魁把手電筒遞給他說:"小夥子,別拉燈,用這個傢伙吧。"

  土坤慢慢地往前走,電筒的光如利劍一般,將室內的黑暗劈開。他轉著手電筒,把屋裡緩緩地看了一遍。終於來到這裡了,在這個房間裡,土坤曾看到他平生最恐怖、最痛心的一幕,一個漂亮的英語老師穿著潔淨的白衣,高高地吊在梁上,腳下面是一隻被踢到的方凳。土坤想像著葉連老師如何搬來方凳,如何脫了鞋子,小心地站上去,如何把自己的下頜輕輕抬起,然後放進那個吊掛下來的繩套裡。是什麼讓她對這個世界如此絕望,決定一走了之?她美麗的纖腳奮力把凳子踢倒,成長了二十多年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葉蓮老師臨終仍想保持著自己的儀容,所以她特意挑選了表示自己乾淨如雪的白色衣服,還穿著素淨的白絲襪,一塵不染。

  可是人已經死了,冰涼冰涼的身體,再也不可能有微笑,有溫度,有愛有情……

  腳下踩著的都是書,站在屋的中央,土坤有一種莫名的衝動,他閉上眼,聽見自己心怦怦狂跳。葉蓮老師掛著的身體就在那裡。他仰起頭,用手電筒晃了晃。頭頂就是一根支撐著房間粗碩而結實的正樑,由樹而成梁,支撐著這間百年的老房子,但它竟成了兇手,或者說是一個幫兇,因為它給葉蓮老師選擇死提供了條件。葉蓮老師如何把繩子搭到那樣高高的梁上去呢?假如沒有這根梁?美麗如花的葉蓮老師還會選擇這樣的死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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