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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不過她倒是有勇氣承認自己沒有勇氣翻開這個相冊。這似乎很矛盾,但她從離婚以後就一直這樣矛盾。

  聶染青對著相冊發呆了半天,想了想,最後還是咬牙扔掉。

  她還在無意中找出了習家的那個玉鐲子,依舊冰涼滑膩,未曾改變。她對著它又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本來是考慮要不要現在就還回去,可是想著想著思路就回到了那天習進南給她戴上手鐲時,那種細緻閒適又沉靜的模樣,於是心裡不可遏止地泛過一陣疼。

  她還是不知要怎麼處理它,那天她大致流覽了離婚協議,似乎裡面並沒有關於這件名貴物品的裁決。聶染青自知不應繼續保有它,可是讓她現在去送還習進南,她又不想見到對方。如果改用郵寄,她又覺得不安全。

  後來想得頭大,索性把盒子蓋上,又放回了原處,並用一塊蘇州刺繡蓋得嚴實。她在心中對自己說,等她平復了心情就去還掉。

  她在合上抽屜的時候又看了一眼,方方正正的盒子,在繡布的遮掩下依舊能凸顯出四個小小的棱角,讓她突然很詭異地想到了一個很不吉利的東西——棺材。

  聶染青幽幽地歎了口氣。她在離婚後一直告誡自己不能歎氣,那樣會打擊人的信念,削弱人的毅力,可是她現在再也忍不住了。

  等聶染青總算整理完各種東西,都快累癱了。她倚倒在沙發上,餓得要命,開始無比懷念那香氣撲鼻令人食欲大開的習氏牛肉湯。

  不過她應該再也吃不到,一想到這一點就讓聶染青無比失望又無比失落。她在心裡默念她並不是留戀習進南,她安慰自己說只是留戀牛肉湯。她一遍遍地對自己這樣說,就像初入佛門六根尚未清淨的和尚,跪坐在蒲團上一遍遍地誦念著佛經祈禱,仿佛單是這樣的暗示就能讓自己達到無欲無求的境界。

  聶染青堅信自己只是尚未忘記那些比較美好的回憶,而並非刻意想著某個人,但事實是她又確實常常想起習進南。比如說,她那天只是偶然流覽電視,偶然就播到音樂頻道,偶然就聽到舒緩安謐的鋼琴曲傳出來,接著偶然就想到了習進南的手。習進南的手指修長,瘦而有力,很適合彈鋼琴。而就她半斤八兩的鑒賞水準來聽,他彈得確實也不錯。手指在鍵盤上靈活跳躍,很好聽的曲子就流瀉出來。

  那個時候正值黃昏,夕陽的光束透過窗子,和音符一起零零散散地灑在空間裡,很是安寧祥和。她神經放鬆,有些昏昏欲睡。

  應該是很有感覺的一幕,沒有人忍心打擾,人和夕陽都快要融為了一體,聶染青甚至覺得自己願意就此沉淪進去。

  時隔多天,習進南的氣息似乎依舊殘留,雖然實際上已經空空蕩蕩了很久。她有那麼一瞬間想把整座房子裡裡外外重新翻修一遍,就算花再多的銀子她也肯。可是又想了一想卻作罷——事物畢竟都是無辜的,她收拾不乾淨自己的心情,那麼再翻修也是白搭。

  她現在不得不承認,老人再一次說得對,婚姻是大事,不得兒戲。他倆那樣倉促地結婚,接著又突兀地離婚,無論是在外人和自己看來,都算不得莊重。

  所以她現在只好自己承擔後果。結婚又離婚是一件無比耗心耗力的事,原本瑣碎雜亂無生命的東西組成了這個房子,現在卻又因著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意義頑固地佔據人心一角,並且揮之不去。

  這還不算完,連聶染青自己也開始回憶。她無奈地發現,現在無論怎麼掩飾,她都還是暫時忘不了結婚後的那些事。習進南彈鋼琴的模樣,他做牛肉湯的模樣,以及他們在沙發上難得的打鬧,還有兩個人興致勃勃的鬥嘴。這些東西時時竄入她的心神,沒什麼預兆,不受控制,肆無忌憚地折磨著她本就疲憊不堪的神經,連她自己都要鄙視了自己。

  她把這些統統歸結於離婚過渡期,就像是被截肢的病人在開始會有幻肢的感覺一樣。可是她又必須克服。只是她一向懶,自詡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對現狀更是懶於改變,現在突然一下子要被動地適應,覺得十分不習慣。

  但是再怎麼不習慣,也是可以成功改掉的。她有次暑假體驗了一把做收銀員的感覺,當時只做了一個月,但是等到再回學校,見到百元大鈔她就有了想驗一驗的衝動。不過那也只是一段時間的事,現在早已把這毛病改掉。習慣只是藉口,只要肯,沒什麼不能戒不掉。

  聶染青記得自己上初中的時候,有次和一個男孩子吵架。那時她正值叛逆期,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已經成熟,而罪責又不在她,於是更不肯相讓。可是她又不會罵髒話,反而被他的髒話刺激到,所以哭得稀裡嘩啦。那天晚上她明明十分傷心,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沒這麼委屈過,可是等睡過一覺,她卻徹徹底底地忘記了前一晚發生的事。她神色平靜地吃完早餐去上學,那個令她厭煩的男孩子和那天晚上的心理陰影都在她的睡夢裡一併被扔到了天邊。

  再想起來已是半年以後,她那晚看著暈染的月光,突然腦海裡就閃現了這件事,她早就不傷心了,只是覺得奇妙——當時明明記憶深刻,可還是被構造奇特的神經不聲不響地拂去了痕跡。

  不過,聶染青覺得自己以後肯定會想起這段婚姻。她不能保證一輩子都記得,可是她起碼捨不得忘掉。

  現實有些讓人失望,聶染青在又一個失眠又不肯吃藥的夜晚突然萌生了看童話的興致。安徒生的童話一頁頁翻過去,看到王子和公主或者是灰姑娘幸福地在一起的時候,她十分想笑,看到小美人魚化成泡沫消失的時候,她卻麻木。總之看哪一篇都不舒服,於是撇撇嘴扔到一邊,又翻開了一千零一夜。

  開篇依舊是宰相的女兒山魯佐德給國王山魯亞爾講故事。她第一次看這個故事的時候好像還不到10歲,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裡面主人公的名字和她周圍人的不一樣,但文字還算勉強認識。可是故事就完全不理解了,聶染青至今仍舊覺得這是給成年人看的童話,並不適合小孩子。她當時看完開篇後一頭霧水,只覺得山魯佐德真是偉大得不得了,因為她竟然能把一個故事講那麼久,一千零一夜,這中間要喝多少水才能保持不口幹。還有國王也實在太幼稚了,都是娶妻的人了,竟然還要人家給他講故事,而且還很津津有味,並且一聽就是一千零一夜,簡直難以理喻。兩個奇怪的人一拍即合,就構成了一個奇怪的故事,這也太不符合邏輯了。她當時甚至還小大人一樣地懷疑,所謂的古人智慧難道就只有這麼一點兒麼。

  現在她回想起這段事,總是覺得可笑。可是她現在如果能把問題簡化成這麼簡單的想法,估計就不會煩心了。

  故事永遠不會變,變的只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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