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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可就算這樣,我還是反悔了。從小到大,這還算是我頭一遭做反悔事。我想,再多一次機會,就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如果抓住了,我就把原來的事都忘了。那個時候你說我沒出差,是啊,我當時確實是沒出差。我在公司睡了五天,我一直等著你給我打電話,你只要打一個電話,你就能找到我,我們也就不至於會像現在這樣。可你的反應真讓我失望透頂。你就算生病發燒,你寧願把姚蜜叫了去也不跟我說。你這鬧的什麼脾氣呢。有時候,我看著你那顆腦袋,我真想敲醒你。

  不過那時我轉念一想,說不定你這是在吃醋呢。可這想法還沒完全形成,你就衝口而出說要把習太太的位置讓出來。寶貝,你說得可真是輕鬆啊。你那麼輕鬆地就想放棄習太太這個位置,我當時簡直想直接掐死你。」

  習進南說得十分緩慢,他陷在沙發裡,一動不動。他異常平靜地回憶往事,完全沉浸在過去,話音輕得讓人發慌。他從來沒說過這麼多的話,也從來沒用過這樣的語氣,那聲音明明陰寒得讓人發毛,可卻又平淡懶散,他像個旁觀者一樣陳述著許久以來的想法,冷漠而不帶感情。甚至在他說到最激動的地方的時候,他仍舊只是稍稍動了動手指,然後又恢復了古井無波。

  這情形卻讓聶染青心裡泛起針紮一樣的疼。她站在那裡,心越來越涼,甚至覺得自己的胃都在慢慢抽緊。周圍靜謐得可怕,她只覺得渾身冰涼,像被施了咒一般不得動彈。她屏住呼吸,腦中一片空白,已經忘記了動作。

  習進南終於再次開口,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沙啞,但仍舊是那種淡漠的口吻,讓聶染青越來越心驚:「我一直怕你知道真相後作出毀滅性的選擇,可你最後還是這麼做了。你說我跟你之間隔著陸沛,你說得可真對。是不是得不到的就一定是最好的?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就沒動搖過,是麼。可你得到了陸沛又能做什麼呢。你那戀情再美好,也開不了果啊。你不甘心,可那又怎麼樣。你們那些交集全都跟著歲月一塊兒磨沒了,你還能指望你們有未來麼。就算有,你就真那麼肯定會美好麼。這些話我很早之前就想告訴你,可我再暗示明示,你還是油鹽不進,你就那麼強地按著自己的意思來,你那想法,決定了就沒想過回頭。

  前天你醉了酒,明明走不穩,可死都不讓我扶。聶染青,我在你心裡就這麼不被信任。你還說你把所有的都失去了,聶染青,你是不是已經把忘記你的丈夫當成習慣了?再後來呢,你半醉半醒間說的那兩個字,可真是……」習進南忽然在黑暗裡笑了一下,很淺而且急促,然後輕輕地轉移了話頭,「其實你喝醉的模樣,才是我最希望能在你臉上看到的表情。無憂無慮的,一往直前,什麼麻煩都不顧慮,眉心也不會擰起來,可我似乎無法做到讓你成為那樣子,聶染青,我承認我一敗塗地。」

  他的聲音在最後低下來,似乎就要和空氣融為一體。他頓了好一會兒,再次開了口,那聲音裡沒有憤怒和沉冷,卻充滿了悲涼和無能為力,讓聶染青的心被狠狠地揉捏。

  他說:「我試圖給你我能給的一切,可你卻不肯要。聶染青,其實你只要往後看一眼,我就能保證給你這一輩子的幸福。你可以揮霍,可以任性胡鬧,我都會心甘情願養你一輩子。可是,雖然我自認所求不多,卻又好像真挺奢侈,因為我就算把時間延長了,你最終還是沒能給我。

  不過,這也怨我,誰讓我當初執意要那麼快就結婚呢。沒經過充分考慮,我現在就不得不吃苦果。我想了很久,既然我沒辦法再堅持,而你也沒有希望跟我真心實意地過生活,那就,離婚吧。」

  最後一句話一錘定音,接下來長久的沉悶讓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格外漫長。聶染青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就像是本來被高高地懸著,到最後卻又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她的手慢慢撫上自己的心臟,那裡難受得要命。

  習進南忽然扭開了沙發旁邊的落地燈,黑暗一下子轉明,兩個人都因突然的光亮眯起了眼。而再睜眼的時候,聶染青看到了煙灰缸裡長長的煙燼。

  而她抬眼看到的一幕,卻讓她的心口驀地發緊。

  印象中的習進南,從來都是意氣風發而且胸有成竹的,永遠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疲憊的習進南,他倚靠在沙發上,眉眼寫滿疲憊和心不在焉。半眯著眼,接著他輕輕呼了一口氣,一隻手撫上了眉心,接著緩緩地蓋住了自己的雙眼。

  聶染青的心底掠過尖銳的疼,這疼痛讓她幾乎站不住腳。她慢慢走到一邊的沙發上筆直又僵硬地坐下,覺得自己連骨頭都在透著涼氣。

  她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和習進南離婚了。

  她其實都很多話想說,這些話盤旋在腦子裡,一直一直在盤旋,繞得她頭疼。可她不知要怎麼才能理清頭緒,她嘗試著發出聲音,很低,卻只是連著說了兩個「我」。

  習進南打定主意到做到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他雖語氣平靜淡漠,可卻又十分堅決。他那副姿態,讓聶染青不知要怎麼拆招。她從沒想過她和習進南會以離婚收場,這樣的結局,讓她不知該怎麼辦。其實她很想大聲喊,難道你離家兩天,回來就是為了要通知我離婚的麼。

  可是這種話溜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落地燈光亮柔和,聶染青低著頭,她的頭髮再次垂下來,而她已經懶得再去打理。自己的手指在地上留下淡淡的影子,仿佛就快要消失掉。她覺得自己恍若處在一片大草原上,而她一個人不受控制地急速後退。周圍的灌木和雜草想抓都抓不住,只餘下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讓人恐慌。她胃裡沒什麼東西,只覺得一陣暈眩,仿佛天地倒置。

  可就算是離婚,她也得像個樣子。聶染青拼命壓下不適的感覺,努力集中了精神,動了動手指,可抓住的卻都是虛無的空氣。她閉閉眼,用儘量鎮定的語調,作出自己最後一次努力。

  她輕聲說:「沒可能了是麼。」

  她聽到習進南輕笑了一下,接著她聽到他說:「你認為還能有麼。」

  聶染青不再說話。她想到了很多的事,但是都沒能進行深入思考。那些笑臉和愁臉如同電影裡的慢鏡頭,一張張地重播,最後定格在習進南給她戴上玉鐲子的那一瞬。然後她有著片刻的怔忡,喉嚨裡像是生生地卡了什麼東西,隨即覺得渾身仿佛都脫了力。

  她維持著一個姿勢坐了太久,麻木而且暈眩。胃部已經空得近乎灼燒,沙發軟綿綿的,她抵在重重的抱枕裡,微微仰著頭,嘴巴微微張著,輕輕而又緩慢地吸著氣。

  她這才發覺自己即將變成孤身一人,那份一直都存在的歸屬感和安全感如今卻在空中飄飄蕩蕩搖搖欲墜,讓人莫名的心慌。她沒去看他的表情,她生怕一抬頭,所有強裝的理智和鎮定都得全面崩盤。但是她的眼角餘光又忍不住瞟過去,她能看到習進南一直保持著靜默,一動不動,微微失神,就像是陷入了沉思。

  兩人就這樣一直坐到了天亮。

  外面已有微弱的晨光穿透黑夜,但又迅速被薄色的霧氣掩去光芒。聶染青側著頭看著窗外,一直一直看,直等到晨光挾著彩霞突破重圍,絢爛又繚亂。

  夜晚才適合瘋狂,她相信假如在白天,習進南絕對不可能會說出那麼多的話。而且就算是在夜晚,假如開著燈,他也是未必肯一口氣地把內心的想法給她說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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