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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聶染青閉上眼,長長地,緩慢地吸了一口氣。她小時候曾經多麼希望她沒有聶染兮這樣一個姐姐,想不到,竟一語成讖。

  她已不再是小孩子,就算她不是親生的,也不會自艾自憐沒人要。很多東西根本不需要用親情維繫,有些東西用親情維繫反而是笑話。她只是覺得難過,說不清楚的難過。

  有些事一直希望能實現,一直希望能擺脫,可是當這些東西真的實現,真的從身邊斬斷的時候,卻又覺得失落。

  聶染青扯扯嘴角。她現在忽然有點退縮,對三年前所謂的真相不想再知道得那麼清楚。難得糊塗,就算她知道了所有的事,無非就是填補了被蒙在鼓裡的那點遺憾,可是她不一定有本事能讓自己過得再這麼自然。

  一份心事就是一份累贅。聶染青不是聶染兮,心裡盛不下那些勾心鬥角。她也不是習進南,學不來那份稀鬆平常。她只是想到了陸沛那一雙從英國回來就未曾帶過笑意的眼,苦得讓人心口泛酸。

  她覺得自己應該會和陸沛一樣。

  聶染青緩緩地說,「我知道的不多。我知道我和聶染兮真的不是親姐妹,這是你剛剛在門外說的。我還知道,」她像是在自嘲,「你和聶染兮有交易?什麼交易?有關於我?還是有關於陸沛?」

  習進南靜默半天,像是失去語言。他喉嚨動了動,眉頭緊緊皺著:「沒有交易。」

  聶染青倒是很好脾氣地點點頭:「哦,那你和她達成了什麼一致?難道說……算了,沒事,你接著說,我聽著。」

  習進南忽然笑了一下,已然恢復了往常那種雲淡風輕:「你好像就從沒有好好聽過我的話。你覺得我能從聶染兮獲得什麼好處?她能從我這裡獲得什麼好處?」

  「不要試圖轉移重點。」聶染青微笑,而且是標準的國際招牌微笑,「你們中間還隔著陸沛,還有我。」

  這話成功地讓習進南的臉上出現裂縫,他的笑容不帶溫度,簡直比不笑還要冷淡,他只是說:「聶染青,你總是在最該糊塗的時候聰明。」

  這話前不久姚蜜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聶染青皺皺眉,笑容收起來,她跟習進南對峙,結局沒什麼懸念。聶染青想了一下,慢慢地說:「其實你也可以說我不識抬舉,什麼咬住呂洞賓,什麼不識好人心。反正這種話聶染兮說過無數遍。」

  「可是你沒一遍聽進去,你那顆小腦袋固執得像頭驢。」習進南的話擲地有聲,「我和她能有什麼交易。她想得到的我不肯給她,你想要的她也不肯給你。她確實對我說過一些話,如果那也算交易的話。聶染青,你那姐姐大學輔修心理學。你難道不覺得她在門外那麼說是放手一搏麼。你是不是覺得太巧?你覺得就算她說了你也不應該能聽到?可是,她跟你共處20多年,那麼多的時間都想著怎麼對付你,你難道不覺得她理應深知你每個弱點?」

  聶染青覺得口舌發幹,她緊緊咬住牙關,最終蹦出幾個字來:「然後。」

  習進南回答得很乾脆:「沒有然後。」

  「那聶染兮對你說過什麼話?」

  「請讓我保有一點隱私。」習進南突然一下子變得疏離,他坐得十分端正,眼睛卻不再緊緊盯著她,他說,「有些話說出來,會傷害到很多人,並且,完全沒有必要。」

  以習進南的性格,他既然打定主意不想說,她就肯定也不會再知道什麼。

  聶染青上樓看望母親。她上樓之前,習進南告訴她,聶母這次生病,與聶染兮和陸沛鬧離婚有著很大的關聯。

  她覺得這個事實很悲哀。

  在聶母的病房門口,她遇到了正要離開的陸沛,他明顯很疲憊,眼底有貨真價實的血絲,聶染青走過來的時候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接著就低下頭去。聶染青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還是繞過他走了過去。

  聶染兮正在床邊削蘋果,看到她走進來,她把一小塊蘋果湊到母親的嘴邊,在她耳畔輕輕說:「媽,染青來了。」

  聶染青看著眼前的一幕,覺得五味雜陳。這個人養了她二十多年,就算是偏心姐姐,可是她對自己也算是好得很。

  聶母輕聲說:「染兮,你先出去,我和染青說幾句話。」

  聶染兮乖順地點頭,起身往外走。她背著聶母,嘴角翹起,對聶染青露出一個十足嘲諷的笑容。她揚著下巴,像一個隻勝不敗的女戰士,仿佛剛剛在她病房外示弱的那個人並不是她。

  聶染青冷眼看著她,像是與自己無關。

  聶染兮出去後,聶母沖她伸出手。

  聶染青走過去,聶母握住她的手,力道很大,她慢慢地說:「染兮和陸沛就快要離婚了。三年前,我若是知道這結局,我絕對不會試圖拆散你和陸沛。染青,陸沛和你分手,全家對你不起。那個時侯,我看著你哭得像個淚人兒,心想,我這麼做值得麼。我把你和染兮都養得這麼大,難道就是為了讓你們互相爭鬥麼?手心手背都是自己一手看著長大的孩子,我怎麼做都……」她似乎是說不下去,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輕輕拍著她的手背,像是在撫慰一個孩子,她的話說得很緩慢,「染青,我的好孩子,三年前,你受委屈了。」

  有沒有體會過這樣一種感覺。當你硬是扛完所有本不屬於你的重擔之後,親近的人卻都漠然地看著你,這時你只是感到悲涼,卻不一定會掉眼淚。因為你知道,你的眼淚無人看到,無人珍惜,掉下來連自己都會覺得沒骨氣。可是如果在後來,當你完全沒有預料的時候,有人握著你的手,看著你,對你說,孩子,你受委屈了。你隱藏在最深處最不為人知角落的那些酸和苦,一下子就這麼洶湧而出。你的眼淚,就這麼毫無預兆地無聲掉下。

  聶染青鼻子一酸,此刻哭得真的像是個孩子。她一邊搖頭,一邊抹去眼淚,可是哭得卻越來越厲害。

  這句話,三年來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

  第二十八章

  小時候,當別的孩子都希望可以快快長大的時候,聶染青一直按部就班地享受著該有的樂趣。她胸無大志她承認,她從來不以天降大任為己任,那些需要天才承擔的責任,就讓自認為天才的人去承擔好了。假如可以,她希望自己能永遠就這麼簡單過活。

  何謂不幸?不幸就是,在你想讓它發生的時候,它總是不知何方。在你不想讓它發生的時候,它卻偏偏降臨。她二十年來從未遇到過這種難題,卻在突然之間毫無預兆地壓給了她。甚至都沒有親人給以安慰,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甚至都沒有親人能夠依賴。

  她不得不逼著自己承受一切。

  不過,誰沒有經歷過困難。反正再疼,也不會疼死,不是麼。

  聶染青一直等到聶母睡著才離開。她覺得空落落的,聶染兮卻正在病房外面等著她,見她出來,似笑非笑:「心情很複雜吧,要不要去喝點酒?我這可是誠心邀請,絕對沒有惡意。」

  她說完逕自往前走,仿佛篤定她會跟上來。聶染青看著她纖細的背影,想了想,覺得有很多話要說,還是跟了上去。

  兩人進了距離醫院最近的一家酒吧。她倆找了個較為隱蔽的角落,聶染青抿著唇喝了一口酒,紅色的雞尾酒幽幽暗暗,仿若一個漩渦。聶染兮端起酒杯,笑:「還是喝一點吧,這酒裡又沒有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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