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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安之別過頭,並不願見自己的狼狽和軟弱呈現在他面前。

  他因她的驕傲而低低笑開,帶著一抹歎息和莞爾:「現在你明白了?這就是為什麼絕大部分的人尤其是男人,都想盡辦法往上爬。」

  是,她終於深切明白,為了擠上狹窄的青雲梯而搏殺至頭破血流,甚至不惜踩著他人的石頭過河的種種現象,早成為都會生態,因為這個社會確實存在著等級,人與人之間確實殘酷地存在著階層的區別。

  因為曾宏是高層領導,所以隨時可以對她這樣的普通職員嗤之以鼻,而根本不必考慮是否折辱她的人格和尊嚴。

  不想承受這種屈辱?那只有兩種解決方法,一是自動捲舖蓋走路,二是爬到與他平起平坐的位置,或者竄得比他更高。

  社會就是這樣,要麼你看別人的臉色做人,要麼讓別人看你的臉色做人。

  也不儘然只是她要看上司臉色,上司也還得看其上司的臉色,就算是銀通集團董事長那樣的身份,也免不了還需看政府高官的臉色,就算身為一國之君,離開辦公室回家後說不得也還要看老婆的臉色。

  這世上不需看別人臉色做事的人大概沒有,雖說人無貴賤之分,然而現實卻早赤裸裸地擺在人們面前,階層越低所受的屈辱越多,階層越高者,相對地自尊保持得越完整。

  所謂成者王,敗者寇,一個人的事業成功與否,決定了許多東西。

  此刻安之才真正領悟,嗓音微顫中艱難開口:「師兄……謝謝你。」

  關旗陸笑笑,不以為意:「謝我什麼?」

  她深吸口氣:「如果沒有你,我想公司裡隨便誰都可以支使我做事。」

  做好了理所當然是她這個新人的本分,別人可能連聲謝謝也沒有,如果做得不好——卻是誰都可以噴她一臉唾沫星子。

  只看他一個人的臉色,與看所有人的臉色相比,這兩者有天淵之別。

  她臉上感激之情那樣真摯明顯,以致關旗陸不得不垂下含笑的眼,梯門開處,終究還是忍不住輕歎出聲:「小師妹,你真是……單純極了。」輕軟的尾音近似喃喃自語。

  低頭想著什麼的安之並沒留意到他眸中神色變幻,只是叫道:「師兄。」

  「嗯?」

  「一個人——要到怎麼樣才算成功?」

  「答案因人而異。」

  「怎麼說?」

  「對於樂天知命者,有穩定工作和安樂家庭已意味著成功,他們人生的目標僅此而已,達到之後已經覺得無欲無求。」出了電梯,他領著她向A座行去。

  「可是現在這個社會,能真正做到這樣的人已經不多。」

  「所以普遍而言,對於絕大部分男人,成功還是意味著擁有一定的名位和財富。」

  「但我發現那些已經擁有一定財富的人,卻反而在事業上更孜孜不倦。」安之困惑。

  關旗陸微微一笑。

  「我舉個例子,你可以把事業當成是一座擺在你面前的山峰,有的人終此一生只在山底徘徊,因為他們對現狀甘之如飴,而有的人會努力攀到山腰,因為那裡風光略好,還有的人,不登峰造極誓不甘休,因為他們的理想是將一方天地征服於足下。過程中不管名位也好財富也罷,只不過是成功的附著物,已不值一提。」

  安之聽得有些神往,不禁問道:「師兄,你——是不是最後那一種?」

  關旗陸看向她,眸光深不可測,他柔聲道:「你覺得呢?」

  安之耳根微微一熱,暗暗後悔那連自己也不知道是有意或無意的試探。

  輕咬唇沿,她說:「我想我會是第一種人。」

  「為什麼?」關旗陸定睛看著她。

  「我覺得我沒有能力爬到山腰。」更遑論登上峰頂,「而且就算我有能力,坦白說也沒有興趣。」頓了頓,似斟酌用語,她慢聲道,「如果一樣東西,我需要很努力、經歷很多、付出很慘痛的代價才能夠獲得,如果過程需要如此辛苦,對我而言它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關旗陸頷首:「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何必費盡心機苦苦追求——是這樣?」

  安之張了張嘴,微驚於他對她思想理解的透徹。

  透明的觀光梯上到四樓,兩人方踏入中式餐館的門口,便見關訪茗偕一年輕女子坐在不遠處靠窗的位置,關旗陸止住腳步,忽然側首看她:「對於感情,你也一樣?」

  毫無緣由的問話讓安之一愕,才剛反應過來,那背對著他們的女子似因關訪茗的臉色微異已回過頭來,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臉容映入眼簾,安之即時緘默。

  從她神色中顯現出來的距離感,讓關旗陸內心蔓延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放任指背輕輕觸滑過她透出純真氣息的臉,自知這動作猶如將她力圖清醒的靈魂抓回自己身邊,然而要將她拉入他的旋渦?又怎麼忍心……他喃喃道,「等我好不好?」

  這忽然而來的溫柔令安之慌忙斂睫,不敢與他對視,兩頰悄悄飛紅:「你說什麼?」

  「我過去一下。」他的語調極輕儂曼軟,似安撫,還似誘哄,「如果你不想去……那就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回來。」

  安之怔然抬首,看著他轉身後的背影,無法理解他說話中那絲似有似無的不明暗示。

  走近關訪茗桌前,關旗陸含笑溫言:「姑媽——嗨,沙華。」

  誰也沒有看到,司寇正站在廊道裡某間廂房微開的門內。

  迎著關旗陸凝定的眸光,明明他臉上笑容異樣溫和,萬沙華卻不期然覺得心口一顫,勉強笑了笑:「旗陸,好久不見。」說罷垂首端起桌上茶杯。

  那細微的慌亂不安,令關旗陸眼底寒光一閃即逝,轉頭對關訪茗笑道:「姑媽,抱歉那天晚上失約,等我忙過了這陣子再上門向你負荊請罪。」

  「沒關係,工作重要,等你忙完再說。」關訪茗和煦應對,眼風卻瞥向已退出門外等待的纖巧身影。

  萬沙華仰首看向關旗陸,嘗試和他搭話:「你失什麼約了?」

  關旗陸略顯驚訝,仿佛訝異於她竟不知曉,微笑著解釋:「沒什麼,姑媽想介紹我給她的一個朋友認識,碰巧那天晚上我有事去不了。」

  關訪茗臉上閑意一滯,輕咳了聲,神色間掩不住一絲狼狽。

  萬沙華不解的目光在表情各異的兩人臉上打了個轉,臉色倏然微變。

  「我不妨礙你們了。」手掌安撫地扶上關訪茗的肩,關旗陸笑容未改,聲調極為柔軟關懷,「姑媽,多吃點。」說完轉身離去。

  關訪茗的臉上再掛不住,整個僵了下來。

  門外安之倚著玻璃欄杆往中空的一樓眺望,不知想著什麼,唇角微翹,眉目怡然。

  關旗陸在她身後靜站良久,視線從她的側面轉到她擱於欄杆上的指尖,他抬腿走過去,將雙手插進褲袋,未語先笑:「走吧,想吃什麼?」

  餐廳裡關訪茗很快緩過神來,直接從手包裡取出一張銀行卡,放到萬沙華面前:「我也不浪費你的時間了,這裡面有五萬塊,密碼是一二三四五六。」

  萬沙華的臉色變了又變:「我們之前不是這樣說的。」

  關訪茗有些為難地攤攤手,「沒錯,我們原本談的是,只要你告訴我旗陸最近和誰在一起我就幫你,可是剛才你也見到了,旗陸對我和你在一起是什麼態度?」她不無惋惜地歎口氣,「既然事情已經這樣,過去的還是讓它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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