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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怎麼沒用了?」方從心質疑,「以前不也幫你看文的麼?」

  「那是我的思路已經清晰成型了,寫出來的β版,才給你看的,那叫內測。」任尋依舊悶著頭,「就算是α版也不會拿給非研發人員看啊,別說策劃案了。」

  「呵呵,挺專業的哈。」方從心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

  「我不是排斥你,是這個事情……」任尋仿佛在尋找措辭,頓了一下,翻身對上方從心的眼睛,接道:「寫作是一件很個人的事,兩個人的思維不可能完全在同一條道上,所以這個事沒辦法和別人商量,商量出來的就不是我一個人的表達了。我不會和人討論不成熟的構思。」

  「……好,那你自己想吧。」方從心回望著他半晌,呆呆地應了一句,抱著貓走到陽臺上去。

  五月的夜風柔軟而涼爽,吹著很是舒服。糯米在懷裡不安分地扭動掙扎,竭力想要親近自然。方從心將他兩隻爪併攏抓住,端住他的後腿,看著他半推半就地把尾巴掛在自己手臂上。這個小傢伙從北方到了南方,竟然也沒有像傳說中那樣水土不服,倒真是適應力強悍。

  其實人好像也是如此,環境變了,便會很快尋找到新的生存方式,那簡直就像是求生的本能。

  她覺得有些煩躁不安。

  她不太敢想,如果將來真的要和任尋過一輩子,生活會是什麼模樣。每每一觸及這個,任尋那些孩子氣的片段便會堆積在一起,那麼特立獨行,那麼故我,就像一個眼中只有理想完全不顧存亡的殉道者。於是,那些令她感動的閃光開始讓她不安,一面希望他不要變,一面又擔心他永遠這樣。這種無法理清的矛盾反復在她心深處廝殺衝撞著,攪得她不得安寧。

  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要為這些事情發愁?

  難道只有她一個人在為將來打算嗎?

  她忽然開始想,自己是不是有點葉公好龍。可這難道能夠怪她葉公好龍嗎?

  她抱著貓在陽臺上發了好一陣呆,輕手輕腳轉回屋裡,一眼看見任尋也發呆狀對著筆記型電腦,完全不在狀態的模樣。小電的音炮嗡嗡地,全是洋鬼子話,方從心聽了一會兒,聽出來是最近大熱的某美劇。她暗歎一口氣,想要說點什麼,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強壓了回去。

  接下來的幾天裡,任尋又住回了方從心這兒。可是他仍然是一個字也沒寫,至少是方從心沒看見。他開始畫畫,不用數位板和電腦,用紙、筆和油畫顏料,畫被他自稱一點也不喜歡的油畫,一張接一張地畫,畫完了就扔在地上,也不收起來。方從心完全看不明白他究竟在畫什麼,她只能看出顏色,他就像是在隨心所欲的塗抹一樣,不講究結構,不講究搭配,抽象的一塌糊塗,甚至塗得自己滿身都是。那些大塊小塊的顏色,錯綜複雜地扭曲糾纏,觸目驚心。

  於是方從心終於忍不住上去敲了他的腦袋:「你能不能有點緊張感?你這個樣子,我看著都著急。」

  任尋抬頭看了看她,「別急了,還沒到截稿期呢,急也急不出來啊。我儘量努力不重寫,好不?」他很無奈地如是說。

  方從心把粘上身的糯米放回地上,轟他自己去一邊兒玩去。她在任尋身邊坐下,說:「就算你真的要重寫,也比你現在這樣什麼都不寫好。你怎麼就……一點壓力都沒有呢?」

  任尋站在那兒,拿著畫筆和調色盤,緊抿著唇,平直唇線窺不出弧度。他側身安靜地看著她,就那麼安靜地看著,那雙眼睛宛若平湖,深得不見一絲波瀾。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不再辯駁,亦沒有解釋,滿身的油彩幾乎將他與身旁那幅畫融為一體。

  那畫面是深色的,各種層次的藍色交疊著,最終成了沉重的藏青。他拿起畫筆,開始往上面塗抹金色,深深淺淺,一束一束地綻開來,一邊塗一邊哼:

  Starry, starry night.繁星點點的夜晚

  Portraits hung in empty halls,掛在空曠廳中的幅幅畫像

  frameless head on nameless walls,愛書吧牆壁上無框的臉龐

  with eyes that watch the world and can't forget.與你注目凡塵的難忘雙眼

  Like the strangers that you've met,一如你所知曉的陌生人

  all the ragged men in the ragged clothes,所有衣衫襤褸的落魄之人

  the silver thorn of bloody rose,血紅玫瑰上的銀刺

  lie crushed and broken on the virgin snow.飽受蹂躪凋零方落雪上

  他用一種恍如吟唱的語聲輕輕地唱,唇角略微勾起,竟如漫不經心的嘲弄。

  「任尋!」心尖猛一陣莫名刺痛,方從心幾乎是吼了出來,難以抑制,她抓住他的手腕,想將他拉過來。的

  力道陡然傾斜的畫筆拖出一長條殘破的金色,突兀地從畫面中轉折,一直掃到邊沿,沿著相反的方向。

  任尋靜了一會兒,垂下執筆的手。他轉身,再次看住她的眼睛,啟唇仿佛魔咒未消:

  Now i think i know what you tried to say to me,如今我想我已明白,你曾想對我說的

  how you suffered for your sanity,那許多,你為你的清醒所承受的

  how you tried to set them free.你是如何努力地試圖予他們自由

  They would not listen, they're not listening still.可他們拒絕理會,他們依舊拒絕傾聽

  Perhaps they never will.或許,他們永遠不會

  他唱這首歌。歌聲裡,他的眼睛,就是那星夜中最璀璨的一雙,閃爍著灼灼不息的光華。

  方從心覺得不可忍受。他想做什麼?想說什麼?還是反抗或者挑釁?偏還要露出如斯眼神!「聽著,如果你也想割掉一隻耳朵再用一顆花生打爆自己的腦袋,從此以後我不會再干涉你任何事。」她覺得自己在發抖,連嗓音也不可控制的打著顫。她深吸了好幾口氣,竭力讓自己平復,又緩緩地接道:「但你如果不想,你必須弄明白你自己在做什麼!你將來要怎麼辦?接下來要怎麼走?你到底有沒有想過?」

  瞬間,屋裡忽然很靜。連糯米那只一貫搗亂的壞貓也不知躲去了哪裡,無聲無息。

  任尋還是看著她,一言不發,眼神清澈又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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