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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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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天琉璃般的眼珠,充滿期待的看著飄雲斂目沉思的臉,一顆心也提到嗓子裡。 飄雲默歎,這個傻孩子這麼輕易就中了人家的苦肉計。她瞭解寒城,他執著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輕易善罷甘休呢? 不過,該來的,終究要來,躲不掉。 「好,我見他。你告訴他,明天,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我們不見不散。」 第二天下午,小鎮下起了濛濛細雨,將連日來的塵埃沖洗無餘。古老的梧桐樹,淡青色的石板路,細雨潤澤的百年街道遠遠通向暗青色的天空。 水雲軒的門前,撐著油紙傘的行人匆忙趕路。只有一個人,在門前駐足凝望了許久,才緩步走了進去。 上樓,風鈴搖曳,一個身穿高領旗袍的清麗女子,正撩開內室的湘妃竹簾,目光沉靜的望著他。童飄雲,他多年來夢縈魂繞、朝思暮想的女人,此刻,就在他的眼前。不是做夢,不是懷念,而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就站在他的眼前。 寒城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他想,他真的不適應這裡的潮熱,呼吸都變得有些艱難。 飄雲站在門邊,看著西裝筆挺,沉穩俊朗的男人,淺淡的笑了笑:「寒城,別來無恙。」 「這些年你去哪兒了?過得好不好?」寒城問。 飄雲點點頭,為他斟上一杯新到的雨前龍井:「很好,去了很多地方,見到很多的人。在不同的地方教書,遊歷,有時也寫作。不為賺錢,只為記錄每一個萍水相逢的瞬間,每一段樸素的真情。忽然發現我們的生活其實充滿陽光,全看你如何去感受。」 寒城端起茶杯苦笑一下:「你永遠有辦法讓自己過得很好。」 飄雲坐在他對面淡淡一笑,回道:「寒城,你過得不好嗎?聽海天說,你成立了一個網路公司,做得很大。你還這麼年輕,就已經擁有這麼多財富,你應該開心才對。」 寒城的語氣有些不耐:「你明知顧問,沒有你,我怎麼可能過得好。我想你,每天都在想……」 他一下抓住飄雲的手,強悍的力道讓人骨節發冷。她想的沒錯,他等了這麼久,怎麼可能輕易放手? 「寒城,我的確在等一個人,可惜,那個人不是你。」手是抽不回來的,只有這麼被他握著。公共場合,倒也不怕他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我知道,可是,你等的人在哪兒?飄雲,如果他能放下當年發生的一切,就不會讓你一個人走,更不會把你孤零零的扔在這兒這麼多年。兩個人的債,他要你一個人背。這樣的一個男人,你還等他做什麼?」 飄雲輕輕一笑,看著眼前這個英姿勃發的男人,他真的長大了,眼神冷冽,動作強勢,與當年那個狷介清冷的少年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這樣吧,我帶你去見他,剛才這番話,你親自對他說好了。」 寒城微微一怔,這個答案還真是始料不及。 城鎮的郊外有一家綠蔭環繞的療養院,掩映在秀美的山光水色中。田園式的設計,依山傍水,風景怡人,遠離喧囂的城市,是個難得一見的世外桃源。 他們要找的人,就躺在這家療養院其中的一個病房裡。 柳寒城見到龍天佑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他的對手了無生趣的躺在病床上,可是,他沒有死。只是人變成了一棵奇怪的植物,周身插著無數的管子。 護士小姐看到飄雲熟稔的笑笑,熱絡的說:「龍太太,又來看你先生?他能娶到你,真是好福氣。」 飄雲黯淡的笑著,輕輕撫摸男人瘦削卻不失英挺的臉:「有什麼福氣,人都躺在這裡了。」 護士歎了口氣,好心安慰她:「你別難過,天災,誰都不想。只要不放棄,總會有希望的。」 「謝謝你,你去忙別的吧,剩下的交給我好了。」 「嗯,好的。我已經給他喂過東西,也喝過水了。記得,兩小時後,再為他翻一次身,順便量一□溫。如果有異常,要及時告訴我。」 飄雲笑笑:「放心,我做慣了的。今天我在這裡陪他,為他擦擦身,剪剪指甲。晚飯我來喂好了,你去休息吧。」 護士點點頭走了,病房內一片寂靜。心率儀在靜謐的空氣中有規律的鳴叫著,顯示頻上跳動的曲線是床上男人唯一的生命跡象。桌子上放著餵食用的鼻胃管和麵糊一樣的流食。 飄雲在水盆裡擰了擰手巾,為男人擦掉臉上的薄汗。南方天氣炎熱,要經常為他擦身,才不會得溽熱。 「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寒城不知道過了多久,飄離的魂魄才回歸本位。 「三年前,我在西藏支教。他去找我,遇到雪崩。他命大,人挖出來的時候,身體器官沒受損傷。只是,窒息得太久,大腦長時間缺氧,導致腦細胞大部分壞死。醫生說,他蘇醒的幾率只有百分之一。他以前說過,想和我在江南小鎮過一些簡單的生活。我就把他帶到了這裡……」 飄雲停下來,望著寒城的臉,平靜的說:「你現在明白了,他沒有拋下我。我們一直在一起,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他,等待那個百分之一的奇跡。」 寒城沖過來一把抓住她,憤怒的吼聲幾乎要掀翻病房的棚頂:「你瘋了!精神不正常是不是?竟然心甘情願陪著這個活死人過一輩子,童飄雲,你究竟在想什麼?」 飄雲淡定的看著氣急敗壞的寒城,指了指床上的人:「寒城,他不是別人,他是我的丈夫。是誰讓他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是我。如果不是為了找我,他這樣一個男人,怎麼會落得這樣一個境地。」 「所以呢?你就要用自己的一生的幸福為他陪葬?你真是愚蠢的可憐!」心疼和怨憤讓這個男人口不擇言。 飄雲笑了笑,淡道:「你覺得我很可憐嗎?不,我很幸福。每天這樣照顧他,為他擦身,餵飯,按摩,我覺得我很幸福。他以前對我那麼好,付出了那麼多,我都沒為他做過什麼。現在,老天不過是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他能醒過來,自然好。醒不過來,我們也可以這麼過下去,沒有問題。」 飄雲推開神色凝滯的寒城,走到床邊,用熱毛巾為他擦拭手腳和身體,動作嫺熟,小心翼翼,好像一個修復師在保養一件精美的藝術品。然而這一切,卻像鋼針一樣刺疼了另一個人的眼睛。 他大步走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用絕對的身體優勢將她按在冰冷的牆壁上。 「飄雲,跟我走,你必須跟我走!我不能沒有你。我等了七年,整整七年!你怎麼能為了一個廢人而放棄我……」 他今天是過於激動了。七年的尋找,七年的追逐,七年的避而不見,壓抑了七年的情感,怨恨,委屈終於在這一刻像山洪一樣洶湧而出。 「柳寒城,你放手!這裡是醫院……」 「不放!我這輩子做得最後悔的事,就是七年前一時大意放掉了你。七年,多少個日日夜夜,我跟自己發誓。如果能找到你,我死也不會再讓你逃走!」 寒城突然扣住飄雲的下巴狠狠的吻她,這個吻帶了太多的暴躁和不甘,失卻了重逢的喜悅和溫情,就帶了幾分強取豪奪的味道。 飄雲被他蠻橫的鉗制著,嘴唇被他火熱的唇舌緊緊的封住,發不出聲音,也用不上力氣。她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在天佑面前掉眼淚,不能讓他躺在床上還有為她擔心。 可是,她無能為力…… 他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與她惺惺相惜的清秀少年,他現在是個成熟的男人,高大強勢,咄咄逼人。七年時間,他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已經變得徹徹底底。 寒城的手指像五根鐵鉗一樣。牢牢的箍著她的下巴。任憑她再怎麼拼力掙扎,就是擺脫不掉。只有把哽咽和疼痛生生壓在喉嚨裡。 就在這個時候,心率儀的鳴叫聲突然失去了原有的規律,變得急迫而尖銳。顯示幕的綠色曲線波幅陡然增大,好像波濤洶湧的大海,壓抑著雷霆萬鈞的憤怒。 寒城吃了一驚,手一松。飄雲掙開他的控制,狠狠推了他一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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