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讓我們將悲傷流放 | 上頁 下頁
六〇


  「車禍,司機疲勞駕駛,貨車翻下了山。屍體四分五裂,頭一直沒找到,我去認屍的時候,根本辨認不出來。最後認出了他們手上那對變了色的婚戒,他們的手還緊緊的握在一起。」

  飄雲有片刻的沉默,屋外北風呼嘯,像個莽撞的醉漢狂躁地拍打著木屋的玻璃。黑壓壓的烏雲迅速掠過天空和山頂,狂風,暴雪,冰藍的天,冷硬的地,蠻荒世界冷酷到不可理喻。

  而那小小的鐵爐,爐膛裡的火苗燒得正旺。屋子裡漸漸暖起來,玻璃上凝結了一層薄薄的水霧。這方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是塊溫暖的小天地。

  龍天佑低下頭,看著飄雲柔潤的眉目,還有她皎潔的身體。她柔軟的胸脯無辜的貼在他胸前,勾起最銷魂可愛的記憶。

  他想起了在她身體裡的感覺,緊密的契合,溫暖的包裹,骨血相連的親密。想起了她形狀姣好的乳房,激情迸射的瞬間,隨著他的推進可憐地顫動著。想起了那徘徊在他耳邊的清甜的呼吸。想起了他們的第一次,她紅透的眼眶,難言的委屈。

  想起了她的淚水,他的暴戾。

  他真的擁有過她嗎?他忽然有片刻的不確定。仿佛過去的一切只是夢中的情景,記憶美的刻骨,疼得揪心,因而完全喪失了真實感。

  不用做愛,哪怕親親她也好。只要低一下頭,只要一下,她的柔軟簡直觸手可及。她就在他手心裡,孤身一人無法抗拒,她可憐的保護不了自己。他的身體,他的心,被欲念狠狠的撕扯著,撕裂般的甜蜜。可是,他不能。他克制著自己,但這愛欲太強烈,不是狂風暴雨,而是涓涓細流,一點一點,銷魂蝕骨。他難以招架,他力不從心。

  「你媽媽一定很漂亮。」飄雲笑了笑,天真安靜,對潛藏的危機渾然不覺。

  「她個子不高,皮膚黑,但是眼睛亮。她跟你一樣,喜歡講道理,喜歡笑,喜歡說故事給我聽,在我很小的時候。」他把她凍得紅腫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裡,耐心的揉搓著。

  「是嗎?其實,我是跟我媽媽學的。她會講很多故事,每個故事都有一個很好的結局。好人有好報,有情人終成眷屬。王子和灰姑娘在美麗的城堡裡,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她總是講很快樂的故事,然後笑著對我說,云云,你看,幸福離我們這麼近。」

  龍天佑靜靜的聽她說話,移不開眼,停不下心。他受了蠱惑,被她的聲音,她的身體,她無辜的誘惑,她脆弱的美麗,深深的蠱惑。

  為什麼會這麼迷戀她?迷戀到自己都心驚。迷戀到只想拿這一刻當永遠?迷戀到沉醉在她懷裡,恨不能立刻死去?

  他用手指描摹她細緻的輪廓,溫存,耐心,滾燙的皮膚,每一次觸摸都飽含欲望。

  飄雲不說話了,忽然明白了他,卻只是看著他,不躲不避,柔和安靜。

  龍體佑粗糙的手指突然探進她的頭髮裡,托起她的後腦,面容冷峻,眼神狂亂。他在渴求著什麼,又在抗拒著什麼。在人生的惘局中進退兩難,在情欲的泥沼中破碎流離。

  他低頭輕嗅,她芳香四溢。他的嘴唇徘徊在她的唇邊,真想就這樣吻下去,咬下去,纏住她的唇舌,佔據她的生命。不管明天,不顧命運,他愛得太苦太難,喪失了未來,迷失了自己,卻註定落得有去無回的結局。他不甘心,他不認命。

  在這混亂的時空,在這冰天雪地,不需要慈悲,不需要道理,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可以厚顏無恥,可以隨心所欲。

  飄雲不說話,望定他,處變不驚,她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他的決定,寬恕,或者索取。

  龍天佑對正她的眼睛,水一樣的目光,蒙著情欲的霧氣。可眼前的盈盈剪水,偏偏波瀾不驚,仿若一面不染塵埃的明鏡,映著他的影子,清晰的毫髮畢現。

  龍天佑搖頭,無奈,最後把臉埋在她的肩膀上,身體因壓抑而顫動,汗珠大顆大顆的落下來。這個女人,已經把他從裡到外看得清清楚楚,看透了他,於是吃定了他。

  他咬著牙,側頭看到她篤定的笑,突然感到委屈:「你怎麼專門可著我欺負?」

  飄雲笑起來,笑得岔了氣,咳嗽幾聲,手扶上男人強壯結實的後背:「這種地方,這樣的時間,順理成章是不是?這很容易,可是,你會後悔,我不想你後悔。」

  龍天佑抬頭,借著月光看她的臉,他變成了她懵懂的學生,仿佛明白,又仿佛不明白,可是他迷信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奉若神偈。

  她不喜歡,他就什麼都不做。這一刻,她在他懷裡,他們貼的這麼近,她跟他說話,對他微笑,還笑得那麼開心。他已經歡天喜地。

  不能吻她,可以。不要做愛,可以。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

  如果這一刻能永遠停駐,他寧願什麼都不要,有什麼關係?

  「天佑,相信親人之間有心靈感應嗎?」她的手臂怕冷似的擁緊了他。

  龍天佑看著她,沒說話。

  「我相信。剛才,我看到了極光。可是你知道,我們這裡不是漠河。沒有太陽風,沒有超低的氣壓,又不在地球的磁極上,根本不可能看到極光。」

  龍天佑突然有些害怕,飄雲又咳嗽了幾聲,他扶著她的背幫她順氣:「你怎麼了,要不要緊?」

  飄雲搖搖頭:「天佑,你為什麼來?告訴我,你究竟是為什麼來的?」

  他為什麼來?當然是為了救她。可是,在她遇險之前,他就已經決定來了。他有事情對她說,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她。

  她被蒙蔽的太久,太苦。她的路走得太艱辛,她把自己的理想,信念,自由,尊嚴,還有那可憐的,為世俗所不容的愛情,放在一個男人腳下,幾乎賠上了一切,結果卻是緣木求魚。

  需要有人給她一個交代。可是,真的能說嗎?

  那幾乎是她這一年來所有的念想和唯一的動力,真的能說嗎?

  他知道,她很堅強,可是她是否堅強到面對支離破碎的現實依舊天高雲淡?面對難堪的悲劇一笑置之?如果她真那樣做,他更恐懼。

  「飄雲,聽我說。」龍天佑用手掌托起她的身體,緊緊抱了個滿懷。熾熱的手掌,滾燙的皮膚,輾轉的語言,愁苦的心,希冀著能夠借助這樣的方式把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她,即使杯水車薪。

  「你媽媽,她發生了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她……」龍天佑笨拙地揣摩著語言的分寸和力度。思忖著怎麼說才能將震撼和傷害降到最低。

  飄雲拍拍他的肩膀:「天佑,直接說重點吧。」

  龍天佑懊惱,飄雲才是善用語言的行家,他欲蓋彌彰的修飾遮掩根本是班門弄斧。

  他歎了口氣:「她走了。」三個字而已,竟然這麼難。

  「怎麼走的?辛不辛苦?」飄雲沒有被撼動,很平靜,難以想像的平靜。

  「用胸針刺穿了脖子上的動脈,在晚上,沒有發出聲音。早上發現的時候,人已經硬了。」

  他看到她仿佛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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