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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她轉過身,看著他,距離不遠,卻是咫尺天涯。

  「抱歉,你的愛我要不起,它太沉重。」

  龍天佑跌坐在地上,寒城抱著飄雲走到門口,堵在那裡的人自動為他們讓出一條路。

  他們走遠後,龍天佑對自己的手下說:「你們走吧,幫我把門關上。」

  事已至此,曲終人散,分道揚鑣。

  一個男人壓著嗓子對一個說:「我覺得今天這事,龍哥做得有點過。當時我一直站在門口,那丫頭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叫得那麼慘。我聽了心裡都直發毛。」

  「唉,別說了。你沒看見龍哥難受得恨不得把自己剁了。這次恐怕是來真的,你沒看到他跟那丫頭在一起的樣子,高興得跟什麼似的。現在鬧成這樣,我都替他難過。」

  「那,我們要不要回去看看,萬一他一時想不開……」

  「沒事,那丫頭還好好的,他就沒事。男人嘛,誰心裡沒個坎,但總能扛得住。」

  「媽的,咱們這種人是不是就沒資格跟人家談情說愛?」

  「你問我,我問誰?溫柔多情的好女人,誰不想要?可是動什麼,也別動真感情。太他媽磨人了。」

  人都散淨了,整個酒吧安靜得如同一座華麗的廢墟。龍天佑坐在地上,看著那個被血染紅的魚缸,那條兇猛的金龍在血水裡蜿蜒遊動。

  他在回想,今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們一起吃壽司,喝清酒。飄雲給他講笑話,為他跳舞。他高興得幾乎想就這麼死掉。然後,柳寒城來了。他們吵架,他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她打了他一個耳光。

  然後,他強暴了她。

  龍天佑捂住臉,頭疼欲裂,神經質地盯著自己的手錶。

  一分鐘。

  從吵架到開始施暴,他只用了一分鐘。

  他們認識了一年,朝夕相處了一個月,幸福了一天,毀掉這一切,只用了一分鐘。

  他站起來,拎起那把椅子,砸碎了魚缸,砸碎了那條昂貴的金龍。砸碎了他的愛情,他的幸福,也砸碎了他的希望和人生。

  屋子裡凡是能砸的東西,全都砸了個粉碎。直到筋疲力盡,頹唐地坐在鋪滿玻璃碎屑的地板上,給宗澤打了個電話。

  「喂,是我。你去醫院看看她。哪家醫院我不知道。你他媽的不會自己查!好了,有結果通知我。」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宗澤的電話打過來。

  「哥,你聽完別激動。她小產了,孩子才一個月,她自己都不知道。人沒大礙,精神還好。我交代醫院好好照料。還有,那小子一直陪著她。」

  龍天佑掛斷了電話。站起來,向窗外看了。

  下雪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從漆黑的夜幕飄落下來,無盡的悲傷氾濫成河。

  走出酒吧,寒風刺骨,迎面吹得人遍體通透。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襯衫,沒有方向,沿著午夜的長街,像個游離的孤魂漫無目的地遊走。

  眼前是無盡的永夜,絕望的人生,黑暗的道路。

  不知不覺,來到飄雲的公寓樓下。坐在冰冷的臺階上,無邊的黑夜,飛雪飄落,他聽到一個聲音低低地說:「飄雲,如果我昏倒在這裡,如果我跟你說對不起,你還會不會把我帶走?」

  第三十五章

  在那之後,龍天佑覺得自己的生活似乎沒什麼變化。

  依舊刀光劍影,血雨腥風,聲色犬馬,紙醉金迷。

  算計別人,同時被別人算計。經常打人,有時也被人打。

  日子就這麼糊弄著過。剩下的時間就是想飄雲,沒日沒夜地想。想她做的家常菜,想她講的笑話,想她吃東西時孩子氣的表情,想她睜著眼說瞎話,還能理直氣壯。

  想她給他的快樂,他給她的痛。

  想到不行的時候,就跑到學校門口,遠遠地看上一眼。看著她的臉色由蒼白憔悴,慢慢變得健康紅潤。看著她的小靴子踩在潔白的雪花上,看著她的背影在人群中漸行漸遠,於是發覺人生還是很美好。

  有時候看見她和柳寒城在北山體育館打籃球,無人的黃昏,或是寂寥的午後,明暗交替的室內籃球館,陽光的影子一束一束地晃動。

  飄雲穿著白T恤,修身運動褲,長髮綁成兩個松松的麻花辮,清純得像個高中小女生。

  寒城站在她身後,手把手貼身指導。投進一個,他就抱著她轉一個大大的圓圈,飄雲抱著他的手臂快樂地大聲尖叫。

  他站在窗子外面,無聲無息。他們很溫暖,很快樂。他很冷,很痛苦。

  離開他後,她似乎過得更好了。可他依然不明白,面對愛情,他們到底是哪裡不同?

  他的脾氣越來越暴躁,仇家越結越多,地盤越來越大,酒越喝越凶。最厲害的一次,喝得胃出血進了醫院

  醒過來後,宗澤看著他,無奈地歎氣:「哥,你這麼折騰自己,有意思嗎?」

  他也想知道,這麼絕望的人生,繼續下去,有意思嗎?

  「那天晚上,我強暴了她。」龍天佑說

  宗澤看著他,點點頭:「我知道。」

  「我們的孩子,被我就那麼折騰沒了。」

  宗澤又點點頭:「我也知道。」

  「她流了好多血,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

  宗澤不吱聲了,直直地看著他。

  龍天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那你告訴我,我為什麼還要活著?我他媽的為什麼還活著?」

  宗澤看著男人充血的雙眼,認真地說:「哥,去找柳寒城談談吧。」

  龍天佑推開他,冷笑道:「你故意埋汰我是不是?」

  宗澤搖頭:「我沒有那個精神,所有的弟兄都沒那個精神。你瘋了,我們也快跟著你瘋了。哥,如果不從問題的根本入手,任何途徑都是旁門左道。這是佛經上的話。事實就是,有些事他知道,你不知道。有些話你的心肝寶貝能對他說,卻不能對你說。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你這麼下去,自己痛苦,也讓你愛的人痛苦。沒的用。」

  宗澤說完,轉身向門口走去,快出病房的時候,他停下來:「哥,知道為什麼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吃,卻有一個詞叫做追悔莫及嗎?因為沒有人跑得過時間。而人的眼睛是要向前看的,往者不諫,來者可追。你讓自己的心死在無可挽回的永夜,沒人救得了你。」

  宗澤走了,剩了龍天佑對著醫院的白牆發呆。

  當天晚上,他夢見自己不在醫院。在鋪滿陽光的步行街上,飄雲拉著他的手,拿著一條粉紅色的小裙子比在身上,歪著小腦袋笑著問他,好看嗎?

  他剛想說話,地點就變了。變成了「紅獄」的吧台,飄雲站在吧臺上快活地大笑,香檳的飛沫噴在他臉上。他跳上吧台,想擁她入懷。可是,擁到的卻是一張痛苦飲泣的臉。他看到自己把她壓在那張黑色的靠背椅上,她不停地流淚,不停地哀求他。可是他聾了,又瞎了。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看到。

  他親手把她淹沒在一片紅色的血海中,生不如死,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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