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失如來(61)_皎皎

六一

　　「我爸爸沒有留下正式的遺囑，所以我大哥、二哥才吵得這麼厲害。」莊聞歌頓了頓，客廳的爭吵聲忽然大了起來，她苦笑，「哎……爸爸在世的時候明明一切都挺好的，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沒立遺囑，以為我們幾個坐在一起商量商量就解決了……誰想到，他去世當天晚上大家就撕破臉了，錢啊，真不是好東西。」

　　「不，錢是好東西。」李又維拍拍她的肩膀，「給你一個建議，你父親的收藏都是好東西，你能拿多少就多少。你的哥哥、姐姐恐怕什麼都不會留給你的。」

　　這話讓莊聞歌一瞬間沉默下來。若是以前，她還不會相信，這一個月看下來，什麼都有數了。李又維伸手指著書架上一套精美的瓷器說：「你父親的收藏，這件最珍貴。」

　　莊聞歌睜大眼睛，「啊，是嗎？前幾天來看過這些收藏品的商人都說這個不值錢啊。」

　　李又維跟她眨眼睛，「那不是更巧了？既然不值錢，你就收著好了。」

　　莊聞歌怔怔地看他一眼。

　　兩人又閒聊了幾句，李又維才告辭離開。莊聞歌依依不捨地一直送他到了門外，一路上猶如小鹿撞兔，偷偷打量著他。這一帶人煙稀少，沿著綠茵小路拐了個彎後，他猛然停下腳步直視前方，莊聞歌也站住，順著他的目光看出去。

　　有個單薄的身影臨湖而站，暮靄四合，湖裡的霧氣漸漸上來，她怕冷似的抱住了雙臂。她身材均勻，明明很普通甚至寒酸的衣服在她身上卻那麼合身，仿佛是從畫上走出來的人物。

　　李又維的目光自從落到那個身影後就再沒有離開過，仿佛天地之間只有那一個人一樣。他的神態是如此專注，目光是如此溫柔，莊聞歌的心裡不禁泛出絲絲漣漪。她咬著唇，就像鼓足了一輩子的勇氣那樣，扯了扯李又維的衣角，「李先生，您結婚了嗎？」

　　一句話把李又維叫回了現實。

　　他不動聲色，「沒有。」

　　「那……那位薛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嗎？」

　　「女朋友？」李又維微微合上眼睛，輕聲說，「不，不是。」

　　莊聞歌立刻展顏一笑，拿出手機，滿眼期盼地看著他，「那就太好了，你能留個聯繫方式給我嗎？我怕你這一走，以後，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

　　沒想到她這樣直接。李又維看著她，她剛剛上大學，是個二十歲的小姑娘，純真而甜美，就像三月的桃花。那是他很熟悉的表情，因為太過熟悉，那些被他刻意的拋之腦後的某些片斷和記憶就像冬眠後的動物一樣復蘇。有那樣一個瞬間，眼前的面孔竟然模糊到面目不清。

　　他不動聲色地漸漸後退，跟她拉開了一點兒距離，直到重新看清她的模樣，「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這麼年輕，我比你大了十歲。」

　　「這有什麼關係？我同學的男朋友比她大了二十歲呢，何況你看起來那麼年輕，就像二十三四歲的人，」莊聞歌臉紅得快滴出血來，「我……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跟人要電話……我知道這樣很奇怪，但我跟你保證，我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你現在可以保證，但以後就不會這樣說了，」李又維用近乎憐憫的目光看著她，「世界上沒有絕對這種事情。」

　　莊聞歌的臉慢慢失去血色，頭也低下去，仿佛打算永遠不再抬起來，「那你要我做什麼才肯相信我？」

　　車子就在旁邊，李又維打開車門探身進去，在儀錶盤上翻了翻，取出一張印刷和設計都無可挑剔的名片放到她手心，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笑了，「我知道現在跟你說什麼都沒用，你未必聽得進去。你可以先去打聽一下我是什麼人。」

　　薛苑被說話聲驚動，回頭恰好看到莊聞歌拉著李又維的袖子，因為距離遠，她聽不清楚兩人的交談，直到莊聞歌離開後，才走過去，「回去吧。」

　　她一上車就閉上眼睛打盹兒，這樣的舉動讓李又維吃驚，他喃喃念了一聲「你還真是相信我」，側身過去，極近地看著她的側臉。她有著江南水鄉女孩子的天生好皮膚，一點兒瑕疵都沒有，看上去只讓人憐惜。

　　薛苑猛然睜開眼睛，對他停在自己臉頰旁的手，不予理睬，只是疲憊地開口，「聽了你一句話跟你過來，真是錯得離譜，不該得到的還是得不到，不過是再一次的失望罷了。慣性的力量這麼大，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

　　她一臉心如死灰的樣子，李又維緩了緩語氣，「羅明鈺查到了莊東榮的消息，你爸爸的事情我也知道，你不用再對我隱瞞什麼。上週末，你跟蕭正宇去哪裡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薛苑把目光轉向窗外，牽動嘴角，「我再一次明白了，我爸爸一輩子都活在你爸爸的陰影下，而我一輩子都活在我爸爸的陰影下。」

　　李又維忽然一拍方向盤，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我當是什麼，不過如此而已。這輩子活在我爸陰影下的，豈止你們父女？你現在的失意也不是不能理解。不過你看我們，不都過得好好的？」

　　他猛然發動汽車，並且一瞬間把速度提高到難以想像的速度，薛苑的後背被椅背猛然打了一下，骨節嗡嗡直響。她搖下車窗，被灌進車廂裡的風吹得忽然清醒過來，反問：「我們？」

　　李又維微笑著說，「不過，習慣了就好了。真是有趣，我爸這輩子最大的成就，竟然不是在繪畫上，而是折磨人的本領。」

　　因為開車速度快，很快到了市區。李又維沒有載她去丁依楠的家裡，反而帶回了自己的家。薛苑心裡有數，李又維不會那麼簡單放過她，帶她來這裡她也不奇怪。到屋子的時候恰好鐘點工把飯菜擺上桌子，還笑眯眯地跟李又維說：「飯菜都做好了，你們回來剛好可以吃。」

　　可薛苑捧著碗，完全無心吃飯。

　　李又維帶著有趣的神情湊過去，在她耳邊說：「你已經非常苗條，不用再減肥了。如果你不吃飯，我就喂你，你知道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薛苑抬起眼睛看他一眼，無論怎麼對這張臉的主人不滿，到了這種情況，也只能靜觀其變了。這桌飯菜非常豐盛，李又維熱情地給她夾菜，完全是不吃也得吃的模樣。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好不容易才結束這頓漫長的晚飯。薛苑想離開，李又維卻拉住了她。

　　「跟我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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