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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他告訴你名字了?」蕭正宇那樣子有點兒像難以啟口,更像是無奈,「別的不說了,他就是博藝畫廊的老闆,你和我的頂頭上司。」

  仿佛被隕石砸到了大腦,薛苑眼冒金星,手裡的勺子咕咚一聲滑落到地上。現在輪到蕭正宇同情她,「鎮靜一點兒。你進公司的時候應該看到企業簡介了吧?那你聽到他名字時應該想起來。」

  「掃了一眼,沒仔細看。我一直覺得,企業簡介那種東西,是拿給外人看的。」薛苑哭笑不得地抱著頭,「你看過有誰會特地去數自己的掌紋嗎?本來就是擺設一樣的東西。何況大家都說,整個博藝畫廊,只知道張總就夠了。這些年,誰都沒看到過這個所謂的總經理露面,我甚至以為是名譽職位,是個什麼可有可無的人。」

  牛排煎熟了,廚師遞過來,蕭正宇吃了幾口後回答她,「他雖然不露面,但卻不是可有可無的人物。」

  薛苑重重歎息,撿起勺子拿在手裡把玩一陣,才說:「我知道了。」

  蕭正宇搖頭一笑,快速填飽肚子,再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好了,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樓上見李天明。」

  薛苑的目光在大廳巡視一圈,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大廳四壁的華麗幕布拉開了,露出了照片——都是十天后即將在拍賣會上拍賣的名家作品的照片,賓客們的目光全給吸引過去,大家情緒激昂,喧鬧加劇,只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李天明已經離開了。

  李天明住在酒店的二十六層,電梯一路向上,薛苑死死盯住電梯裡的鏡子,那裡面的自己穿著條湖藍色的裙子,眼角的妝有點兒花了,黑色的眼線莫名地粗了很多,看起來像只憔悴不堪的熊貓。她抹了把臉,努力睜大雙眸,竭力讓自己看起來顯得冷靜而理智。

  電梯的空氣悶熱,蕭正宇平靜地目視前方。那湖藍色的裙子倒映在光澤度極好的電梯四壁上,一層層地反射、折射,直到整個空間都變成了水汪汪的藍色。

  蕭正宇站在門口,摁了門鈴,很快有人來開門,是個非常年輕的護士。她臉上笑得燦若桃花,聲音也微微拔高,「蕭秘書,你來了。」

  蕭正宇含笑點頭,「陶護士,李先生在屋子裡嗎?」

  「在的,」陶護士熱情地說,「他才回來,正在休息,也可以見客。不過他這一天太累了,精神不太好,你們不要待得太久。」

  「好的,不會很久。」蕭正宇一手扶著門,對薛苑頷首,「進去吧。」

  李天明所住的酒店自然是酒店數一數二的高檔房間,房間很大,可只開了一盞頂燈,光線非常差,昏暗而幽深,五米外的地方都照不亮。房間內平鋪著厚厚的針織地毯,鞋子落在地上,任何聲音仿佛都被吸收進去。她覺得自己心跳的聲音蓋過了一切。

  蕭正宇熟門熟路地繞過床,終於停了下來,目光看向高大的落地窗。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薛苑終於看到窗邊的負手而立的那個人正是李天明。

  蕭正宇恭敬地喚道:「李先生。」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李天明回過頭,看清楚喊他的是蕭正宇,他倒笑了,「正宇,你來了?」

  「是啊。」

  李天明又看到薛苑,一怔,略略詫異,「你身後這位是?」

  薛苑深呼吸,正欲開口,結果卻被蕭正宇搶去了話頭,「她是我的一位朋友,叫薛苑。她很喜歡您的畫,因為對您今天展出的新作存有疑惑,所以我就帶她來見您,希望您不要覺得唐突。」

  「你的朋友?」李天明忽然來了興致。他走到牆邊摁了幾個開關,屋子裡頓時亮如白晝,幻覺化為真實,一切無所遁形。在昏暗中的人總是會莫名地警覺和謹慎,在光明中的人卻能得到勇氣和某種大無畏的精神。

  薛苑覺得頭暈。當你找尋一個人、找尋一樣東西,並且已經為之付出太多,當他就在你面前並且注視著你的時候,都會有這種輕飄飄的感覺。薛苑穩定了心神,從蕭正宇身後邁出一步,帶著平靜的笑容,承受著李天明的視線,不卑不亢地開口,「李先生,您好。」

  李天明帶著沉靜的表情注視她良久,久到站在他對面的兩個年輕人都以為他被什麼法術定住了一樣。最後李天明才露出個難得的笑容,「正宇,她是你的朋友?」

  「是的。」蕭正宇再次確認。

  李天明微微笑了笑,招招手,示意他們也坐下,徹徹底底一副喝茶談心的樣子。薛苑這時才注意到茶几上有只精緻的小碟,裡面裝著數粒藥片。薛苑來不及吃驚,藥碟就被陶護士順手拿走了。

  李天明和顏悅色地問薛苑:「薛小姐,你想問我什麼?」

  薛苑心裡有事,不肯坐下,固執地站著,而且站得筆直,不過視線微垂,直直地落在李天明身上,有如磐石般堅固,「李先生,我想問問您,二十年前的九月,您有沒有從一個叫莊東榮的畫商手裡買下一幅年輕女子的肖像畫?」

  因為斟酌的痕跡太重,薛苑說話語速極慢,但卻用了全身的每一絲氣力。她胸口起伏,兩道鎖骨似乎都在發抖。

  意料之外的情節發展讓蕭正宇皺起眉頭,李天明則疊起雙臂不發一言。

  「那幅畫上畫著是一個穿著綠色軍裝的年輕女孩子,背景是中國的水墨山水《早春圖》。整幅畫的風格是傳統的油畫風格,以現在的眼光看,也許畫技畫風都不算太出眾。畫布寬九十釐米、長一百零五釐米,這幅畫沒有副本,我沒辦法帶給您看原畫,也許您能想像出來。」

  薛苑用手比了比畫布的大小,語氣連貫地一口氣說出來,與此同時密切地觀察李天明的臉。他不是個表情豐富的人,臉上也一直沒有絲毫改變,只是因為燈光的晃動,顯得他的皺紋奇特的少,頭頂的幾根白髮亦更加醒目。

  李天明重重地歎了口氣,同情地看著薛苑,「抱歉,薛小姐,你說的那個莊東榮我不認識,你說的畫我也不知道,從來都沒見過。」

  明明是站在平地上,薛苑腳下還是一個踉蹌。

  「麻煩您再仔細想想,好嗎?」

  「那幅畫的作者是誰?畫上有什麼明顯的標記嗎?例如名字等等。」

  「沒有,沒有名字,」薛苑的左手緊緊壓著右手,「因為那幅畫從來沒有真正畫完……」

  「不用仔細想了,我的確沒有那幅畫。你如果稍微瞭解我一點兒,就應該知道,我從來不會收藏別的畫家的作品,何況還是個無名的畫家。」

  薛苑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眼前一瞬間金星亂舞。她幾乎連句子都說不完整了,「真……的……嗎?」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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