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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她沿著木質棧道走上平臺,席地坐下,看著遠方變得空曠的湖面,有不知名的白色水鳥翩翩飛過,時而低低掠過湖面,不知不覺中,視線以內所有的景物都變得模模糊糊,她這才發現,她的眼淚已經不受控制地奔湧出來,流得滿臉都是。

  「他從悉尼過來處理事情,一個嗑藥發瘋的傢伙半夜破門而入,槍殺了他。」

  她突然想起,在10年來她看了無數次的《遠離塵囂》這本書中,女主角巴絲謝芭失蹤數年的丈夫特羅伊突然回來,另一位追求者農場主博爾德伍德滿懷妒意地突然向他開槍這一段落。

  從亨特先生的話裡,她知道一點事件的過程。可是沒人能還原祁家駿的最後一個夜晚了。他曾面對什麼樣的恐懼,承受了多少痛苦。此時將書中那個細緻到有些恐怖的描寫與祁家駿的死亡聯繫在了一起,她便有錐心的痛楚感。

  這是在她父親向她通報祁家駿的死訊後,頭一次有人當面跟她談及他死後的情況。記憶一旦打開閘門,所有的痛苦就再也無法抑制。

  第二十四章

  夜色降臨,天空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小雨,先是一滴兩滴零星落下,隨後漸漸密集起來。細雨霏霏,濡濕了任苒的頭髮,再順著衣領流進去,背上竄過一陣涼意,她才驚覺,迷惘地抬頭,雨絲如牛毛般斜斜落到臉上。

  淚水混合著雨水流到她嘴裡,如同海水般帶著鹹澀的味道。哪怕面對的是夜幕下空曠的湖面,周圍沒有一個旁觀者,她也再做不到像少女時期那樣肆無忌憚地放聲嚎啕,時間如同一隻看不見的手,扼住了她所有情感的放縱波動,讓她只能默默流淚。但跟她過去體驗的一樣,眼淚的宣洩並不能帶走心底的苦澀,無聲的哭泣也一樣非常消耗體力。她精疲力竭了。

  她拿出調到靜音的手機,看看表,接近七點鐘,上面顯示有田君培打來的未接電話,她實在提不起精神立刻回撥,將手機放回口袋,扶著欄杆站起身,抹一下臉,轉身向賓館走去,剛下木質棧道,有兩個人迎面走來,竟然是陳華和呂唯薇。

  任苒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可是避無可避,陳華已經一把抓住她的手,借著昏暗的路燈量她,沉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下雨了。」她答非所問,甩脫他的手,顧不得呂唯薇複雜的目光,急急跑進賓館。

  任苒回了房間,拿條浴巾草草擦一下頭髮,急忙收拾東西。本來她預計今天告別晚宴會很晚才能結束,打算到第二天結算報酬後再回家,但現在一點兒也不想再在這裡待下去了。

  然而打開房門她就怔住了,陳華正站在外面走廊上,她進退兩難,僵在原處。

  「出什麼事了?」陳華再次問她。

  「沒事,我有點兒頭痛,打算回家休息。」

  陳華拿過她拎的旅行袋,簡短地說:「我送你回去。」

  他跟過去一樣,開著一輛黑色賓士,就停在飯店門外,雨比剛才下得大了一些,車子平衡地行駛著,雨水刷刷地落在車上,雨刮有節奏地擺動著,襯得車內安靜得異樣。

  她坐在後座上,合上了眼睛。她沒有撒謊,她的鼻子堵塞,頭痛欲裂。連續一周時間白天不停忙碌,精神高度集中,晚上只睡五六個小時,本來已經體力透支,現在失魂落魄,根本無力再跟他爭執,當然很感謝他沒有繼續追問什麼。

  車子駛到任苒住的公寓下麵,陳華下車繞過車頭攔住她:「我送你上去。」

  她接過他手裡的旅行袋,並不看他,「謝謝陳總,不用了。」

  任苒回到家,丟下旅行袋準備洗澡,但電熱水器一周沒用,打開後水燒熱需要一段時間,她只得換了件家居服,歪在沙發上等著。

  她呆呆坐了一會兒,目光落到茶几上放的那本《遠離塵囂》上,她急急拿起來,幾乎不假思索地翻到了第五十三章,找到了那個段落。

  「……特羅伊倒下了,兩個人的距離太近了,槍彈的鐵砂絲毫沒有分散,而像一顆子彈一樣穿進了他的身體,他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喉鳴——一陣攣縮——身子一挺——隨後,他的肌肉鬆弛了,一動不動地躺在了那裡。」

  她的目光定在這幾行字上,最初她看這本書時,一心想的是揣測母親當時的心境,當然,母親跟書中人物的生活沒有什麼關聯,而現在,她竟由這個可怕槍擊場面想到了祁家駿,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再不用去看巴絲謝芭的一系列反應了。當然,生活在那個遙遠年代的女主角經歷的一切跟她沒什麼相似之處,可是命運的悲劇如此無處不在,生活的劇變來得根本不可抗拒。巴絲謝芭最終走出了陰影,而她呢?她放下書,閉上了酸澀的眼睛。

  門鈴突然響起,她疑惑地起身看著貓眼,站在門外的是田君培,她有點意外,連忙打開門,「君培,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田君培手裡拎著個提袋走了進來,臉上的神情多少有些異樣,他走到餐桌邊,從提袋裡取出一個飯盒,再拿出兩盒藥遞給她,「小苒,過來喝點粥,然後吃點阿斯匹林和感冒藥。」

  任苒更加意外,「你怎麼知道我頭痛,沒有吃飯?」

  「我剛才在樓下碰到陳華了,這些是他買的,他讓我帶上來。」

  任苒尷尬地「哦」了一聲,遲疑一下,解釋道:「今天是他送我回來的。」

  田君培點點頭,「我知道。你一直沒接我電話,我很不放心,開車去湖畔賓館找你,結果到門口時,正好看到你上了他的車。」

  任苒更加無話可說了。

  田君培歎了一口氣,「對不起,我……吃醋了,本來打算走掉,可再一想,你應該有你的理由,於是我又過來了,結果碰上他給你買東西過來。」

  任苒苦笑,「該我說對不起,君培,恐怕我的理由說出來都很瑣碎。我知道你給我打了電話,可我先是沒聽到,後來頭痛很厲害,本來打算回來再打給你。我知道,我不該上了他的車……」她無法措辭,決定實話實說,「我太累了,懶得多想。」

  「算了,現在別說什麼了,你臉色很不好,坐下來趁熱喝點粥,再把藥吃了,早點上床休息。」

  任苒上床睡了以後,田君培替她關上燈,走出來回手帶上門,下樓以後,他四下看看,陳華的那輛黑色賓士早就開走了,他不禁自嘲地想,那個男人當然不會做出守在樓下等他離開才放心的舉動。

  事實上,陳華似乎早知道他的存在,而且並不大認為他的存在有任何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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