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荏苒年華 | 上頁 下頁 |
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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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老師,想不到你是內行。酒是別人送的,說是哪一年的解百納,我忘了,我喝酒一向是牛飲,不管那些事。」蘇珊仰頭喝了一大口,她喝酒的確如同喝水一樣,來得十分爽快,毫無品嘗之意。 她們默默喝著酒,再沒有說話。當然,在這樣露耳欲聾的音樂聲中,根本無法交談。可是聽憑這樣的音樂包圍,卻沒有聽搖滾樂應有的投入與激動,她們平靜無波地相對坐著,喝著紅酒,顯得有幾分怪異。 然而任苒和蘇珊全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是沉浸於不同的回憶之中,將那個鞭炮聲響得無止無歇的世界拒之門外,享受著那一段屬於她們的時光。 「你並不幼稚,可你確實還是個孩子。」 「當一個心地坦內的孩子沒什麼不好。」 「小姑娘,我給你一點兒忠告,不要隨便跟男人去酒吧,那樣很危險。」 「不知道為什麼,看你傷心,我忍不住會想,簡直是罪過,還是先哄哄再說吧。」 「你喜歡上的是一個陌生男人帶來的神秘感覺。」 「你實在太天真,太小,我喜歡你,所以決定對你慈悲。我不會引誘你陷得更深,更不會帶你回酒店房間。那不是你要的,也不是我應該給你的。」 隨著這張專輯復活的記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那樣的如呐喊般的歌詞,激烈的曲調,嘶吼的演唱,外露的情懷,原來正是契含著青春期衝撞而無處安放的激情,當她不再年少,不再擁有對著初次戀愛上的那個男人的勇氣時,怎麼可能不感慨萬千。 專輯迴圈播放著,不知不覺間,一整瓶紅酒已經被她們喝得點滴不剩。 蘇珊搖晃一下酒瓶,站起身去關了唱機,咖啡館內陷入突然的寂靜。她咯咯笑了,「任老師,你看著斯文,酒量真不錯。」 任苒撐著頭,也笑了,「馬馬虎虎,有大半年時間,我每週都去酒吧喝酒,大概能算半個酒鬼。」 「你以前去聽他們……我是說深黑樂隊在酒吧演唱,對其中的哪一個人最有印象?」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進到咖啡館時聽到的那首歌,至於樂隊成員。」她側頭回憶,只記得那是由主唱,吉他手,貝司手和架子鼓組成的一支樂隊,四個成員通通做朋克打扮,頭髮用髮膠膠得豎起,戴著耳釘,穿著皮夾克與破舊的牛仔褲,酷勁十足,可說到他們的具體面目,她只得招認:「想不起來了。」 「那首歌的歌詞是主唱阿風寫的,作曲是吉他手阿恒。他們四個人中要說到才華,應該是這兩個人最厲害了。可惜他們都很早就不玩樂隊,阿風開了汽修廠跟酒吧,現在只偶爾在他店裡抱吉他唱首歌,阿恒去經營了一個小園藝公司,鼓手小樂去國外留學,再沒回來。」 「一直堅持做地下樂隊的確很難。」 「當時迷玩樂隊男生的女孩子不少。」蘇珊以乎打開了記憶,「我後來才知道,這種女孩有個專門稱呼,叫做骨肉皮,名聲很濫,唯一的愛好就是收集搖滾樂隊成員,可以跟所有人混在一起,只圖打進那個圈子。」 任苒訝然,「groupie,這個詞在西方很流行,我不知道國內竟然也有。 「我認識的一個朋友後來笑我,說我可以算是資深骨肉皮。可是當年,我的想法真是單純啊,完全沒有那些念頭,只知道那個男人我喜歡,他做什麼的不重要。跟他在一起,我有說不出的開心,唯一的願望就是想要永遠跟他在一起。」 這句話讓任苒很有感觸,同時酒精也讓她鬆弛下來,頭一次有了傾訴的願望,「我就是在聽那首歌的時候喜歡上了……一個男人,反正我們總會在那個年齡喜歡上某個人,不管他唱不唱歌。」 「是呀。我認識他的時候,只19歲。我從來就不是讀書的材料,高中畢業後沒考上大學,索性從家鄉那個小城市來到省城,上了一個所謂藝術學 校,跟著一幫退休話劇演員學形體學表演,發發明星夢,業餘時間在咖啡館打工。他來喝咖啡,我一下就喜歡上了他。我當時的老闆是臺灣人,被我的瘋狂勁頭嚇到了,說戀愛中的女人真是可怕,哈哈。」 任苒也被逗樂了,她能想像到老李用帶著閩南腔的普通話打趣蘇珊的情景。 「那會兒他只是一個貝司手,家裡人全部反對他搞音樂,更何況玩的還不是主流音樂,而是走朋克路線的不出名地下樂隊,演出機會少,收入不固定,好容易出張專輯還得自費,銷售慘澹,看不到什麼前途,更談不上商業前景。」蘇珊的指尖摩挲著桌子上鋪的格子桌布,「可是有什麼關係,我喜歡他,就這麼簡單。」 如果只是年少時一個簡單的心動,一個單純的喜歡,甚至是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暗戀,沒有發展,更無後續,青春因此留下明媚的記憶,該多麼完美。 然而結局早已寫就,沒有什麼可以重來。 看著蘇珊染了豔紅色蔻丹的纖細手指劃過藍格子棉質桌布,一筆一畫,似乎在寫著一個什麼字,任苒清楚地知道,蘇珊投入的那個「喜歡」肯定複雜,而且影響深遠。 「我跟他同居以後,我的父母嫌我叛逆丟人,跟我斷絕了往來。我以為彼此喜歡,過得開心就足夠了,誰的話我都聽不進去。後來,那支樂隊解散了,他不甘心留在這裡過平凡的日子,決定去北京找機會,我辭了工作跟過去,心甘情願陪他住地下室,生活再艱苦,也覺得沒什麼。可是我錯了,他的世界越來越大,我沒法守住他。」 蘇珊語氣平淡地講著她的歡事,任苒卻無法冷靜旁聽。 從某中意義上講,這幾乎是她昔日生活的一個翻版。每個人都以為自已碰到的人,經歷的愛情獨一無二,然而,愛恨情傷,悲歡離合,陽光底下顯然沒有新鮮事。 她從小生長在優越的環境中,家教嚴格,性格並不叛逆放縱,本來很難有蘇珊那樣小小年紀便獨立生活,敢愛敢恨的性格與決斷。如果不是突然對父親失望,她就算暗暗心儀當年的祁家驄,也不過是少女單戀,斷然不至於離家出走追隨他,進一步推想,如果祁家驄沒有因為生意陷入困境必須消失,像他那樣才華出眾的男人,他的世界勢必只會越來越大,越來越廣闊。以她當時那樣青澀的年齡,一廂情願的感情,也未必能守住他。 她記起那段從深圳到廣州的日子,她與他同居,從盲目的愛戀到一點點瞭解他,知道他的生活習慣,知道他的清醒、冷酷,知道他把喜歡與真正的需要分得十分清楚,不願意跟別人分享全部生活,甚至把愛情這個東西看得無足輕重……就算這樣,她也沒有對他失望。 大概再不會有一個女孩子有她這樣的機會可以如此接近他的內心,可是她仍然無法把握他——對一個拒絕被感情迷惑,拒絕把內心完全開放給別人的男人來講,她當然不可能成為他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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