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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有人比我更不幸,他的父母失去的是兒子,他的寶寶失去的是父親,他的妻子失去的是丈夫,他的姐姐失去的是弟弟。他們之間的關係全都親過他和我。我沒資格說自己悲痛到了什麼程度。」

  「痛苦是無須用來比較才有資格流露出來的。你回避祁家人,並不是因為你覺得他們比你更痛苦。」

  「當然不是,我只是沒法面對他們。阿駿的死,我……有責任。」

  白瑞禮敏銳地指出,「我瞭解到的情況不是這樣,他和他太太準備離婚,他當時去墨爾本,是因為他太太的家人提出條件,希望將他名下的房子過戶給她。而且,開槍的兇手也是他太太過去的婚外情人,後來被逮捕審判了。」

  「不,你並不知道全部。阿駿是因為不想讓我為難,才去澳大利亞工作。他太太警告過我,他如果去墨爾本會有生命危險。她建議我把他留下來,可我……怯懦了,我沒那麼做。」

  「於是你一直因為這個在責怪自己。」

  「我知道只要我開口,阿駿肯定會留下來。他從小跟我一起長大,一直愛我、關心我。可是我……有意無意忽略他,我愛上了……另外一個人,陷進愛情時,我完全沒考慮過他的感受。他始終對我很好,我卻始終不能確定,我對他的感情算不算愛。說到底,我很自私,在乎自己的感受超過了在乎他。如果不是我,他大概不會那麼早陷進一段讓他和太太兩個人都痛苦的婚姻,他更不會……死。」

  「Renee,你陷入了過度自責的情緒中。」

  「我怎麼可能不自責,假裝發生的一切我完全無辜?」

  「其實從某種程度來講,每個人都是無辜的,包括他太太和你在內。沒人能預知後果,生活也並不是在每一個轉變的時刻都給了你選擇的機會。」

  「可是我是有選擇的,我只是沒選擇他,」停了一會兒,她啞聲補充,「一直沒有。」

  「你認為從一開始,你就可以選擇去愛他,而不是愛另一個人嗎?」

  這個假設讓任苒無法回答。

  「你看,我們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情。如果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你為規避某個你已經預先知道,但是不願意面對的結果,也許會做不一樣的選擇,你們的生活可能會有不同的走向,這並不代表拒生老病死和種種意外不會發生,你仍然可能會因你的選擇而後悔。」

  任苒默然,隔了一會兒,她說:「白醫生,我最近在看聖經。」

  「你不是第一個想向宗教找解決問題辦法的人,Renee。」

  「我曾祖父是傳教士,到了祖父那一輩,開始信奉科學救國,我父親乾脆是個無神論者,他信的大概是法理。我從小沒接觸過任何宗教方面的東西,在澳洲留學的時候,碰到傳教的人,我會找個理由走開。可是現在居然想向聖經找答案,這個想法本身就很功利吧。」

  「尋找內心的平衡是人的精神需求,永遠說不上功利。聖經能幫到你嗎?」

  她搖搖頭:「有些句子我印象很深刻,可是我還是沒辦法就此有一個信仰。」

  「有宗教信仰,仍然需要自己主導生活,不管是上帝,還是心理醫生,都沒法代替你寬恕自己。」

  「其實我不需要寬恕,救贖哪那麼容易?」任苒慘澹地笑。

  「不少宗教人士認為,心理諮詢不過是給無神論者的安慰劑。的確,如果不以神示的姿態出現,不大可能讓人感到得到了救贖。不過,你看科幻電影,那些有機會回到過去的人,全都不能干涉時間的進程,因為他們來自于未來,結果對他們來說已經發生,一切是沒法改變的。我更相信命運源於每個人因為各自的性格而做出的選擇。祁家駿的命運並不由你的選擇決定,Renee。」

  「也許吧。我只是……沒辦法說服自己放下。」

  「西方有句話,如果你一直掛念逝者,他就走不了。只有慢慢停止想念,他才會無牽無掛去往極樂世界。」

  任苒久久地思索著這句話。

  從白瑞禮辦公室回家以後,任苒還是拿出手機,給祁家鈺打了電話。

  「對不起,家鈺姐,中午……我很抱歉。」

  「沒什麼,小苒。我能理解你。」

  可是我不理解我自己。雖然每個人都在強調,沒有人因為祁家駿的去世責怪她,任苒並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她心頭的重擔壓抑太久,不可能因此就卸下來。她絕望地看著前方,喉頭哽住,無法說出話來。

  「你沒事吧,小苒。」

  任苒努力調整呼吸:「我很好。」

  「這次我來北京,除了辦公事,也跟陳華談了還款計畫。祁氏目前的經營情況不錯,我父母情緒已經平靜了很多,小寶也很好。小苒,沒人因為阿駿的事怪你。」

  任苒無法做好準備去面對祁家鈺與她弟弟那張酷似的面孔,祁家鈺也似乎知道了她的感受,沒有再提這個話題。一陣沉默後,她輕聲說:「家鈺姐,再見。」便掛了電話。

  到了慈善演出這天,任苒提前到劇院,與其他幾個義工一起負責後臺的後勤工作。她正搬著小件道具服裝,一個人突然叫她名字:「任小姐,你好。」

  她回頭一看,面前站的是一個清秀的女士,正微笑看著她,她一怔之下,認出了對方,「你好,呂博士。」

  站在她對面的呂唯微,是留美歸來的學者,國際貿易專家,也是國內反傾銷研究的權威人士。一年多以前,祁氏的皮革製品出口公司突然遭遇反傾銷調查,祁家鈺打來電話,委託她幫忙找呂博士尋求幫助,她正苦於聯絡不上時,陳華突然出面,把她帶到了呂唯微面前,而呂唯微一口答應全力幫忙,看上去與陳華交情非淺,她沒想到會在這裡重遇。

  「上次謝謝呂教授出手幫忙。」

  「別客氣,我跟祁家鈺一直保持著聯繫,預備將祁氏的外貿出口變化做為長期案例追蹤。上周她來北京,我們還一起吃飯了。」

  呂唯微伸手要接她手裡的服裝包和一道具架子,她連忙說:「小心勾到你的衣服,還是我來。」

  她做好準備整晚留在後臺幫忙,穿的T恤加牛仔褲球鞋,呂唯微則是一身別致的酒紅色絲質小禮服裙,踩著高跟鞋,襯得身形苗條,面孔白皙,十分漂亮醒目。

  放好道具後,任苒回頭,看到呂唯微仍站在原處,明顯準備與她交談,她避無可避,只得笑道:「演出時間在兩個小時以後,呂博士來得稍早了一些。」

  「我今天負責聯絡接待來賓,所以提前過來。任小姐,上個月聽說你也加入了義工組織,到今天才碰到你。」

  任苒不解她怎麼會留意到自己,「呂博士一直在做義工嗎?」

  「對,我從成立時就加入了,不過最近兩年太忙,經常出差,服務的時間有限。」

  「呂博士請坐一下,我去排道具順序。」

  「我來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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