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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陳華笑了,帶著無可奈何,「我關心的,始終是你的生活。」

  「你關心我的方式始終是代我做決定嗎?決定帶我去廣州,決定我應該跟我父親回家,決定我跟阿駿在一起看上去會更幸福一些,現在又決定給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任苒也笑,「對不起,陳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更願意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活。」

  「我終於等來了這一天,」陳華凝視著她,嘴角那個淺淺笑意帶著溫柔,「我愛的那個小女孩長大了,對我說:嘿,大叔,別來煩我了。」

  任苒一下怔住。

  她沒想到,陳華仍然記得她當年帶著少女的天真與驕傲說的這句話。

  那時,他叫祁家驄。她才18歲,剛愛上他,而他正陷於生意上的麻煩中,將要匆匆離開。他開車載著她穿越城市,從江南到江北,前方是綿延的燈光,車流如河,一輪帶著檸檬黃光暈的滿月掛在天際,夜幕下的大江暗沉無聲地奔流。

  所有尋常景致,都帶上了不尋常的色彩。她著迷地看著,以為看到了自己的命運——跌宕起伏,充滿激情與不可知的奇跡。

  那種突然發生、沒有緣由、不講道理的愛,有多少出自對神秘陌生男人的傾慕,又有多少出自自身生活突然崩潰後的混亂,她不清楚。隔著大段時間的距離,她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生,努力隱藏起所有的怯懦,向她愛的男人發起第一次挑戰。

  不知不覺間,她的眼睛有一些濕潤。

  「任苒,在感情這件事上,從你決定愛我開始,我就已經不是做決定的那個人了。只不過,我認識到這一點有些晚了。」

  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高大的身影籠罩著她,低沉的聲音衝擊著她。她透過隱約淚光看著他,那個笑意以前也曾偶爾掛在他的嘴角,一閃即逝。每當他這樣笑,她就以為她擁有了他的全部,所有疑慮被放置一邊。

  只是那樣單純的信念,已經不復存在。這個坦然承認愛她的男人仍然散發著危險氣息,曾經讓她莫名迷戀,現在卻讓她感到惘然。她努力修補好了自己的生活,整理感情,規劃前途,那些奢侈的情感,完全在她的計畫以外。

  這時,她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響起,她定定神,拿出來接聽,簡短地對答著:「好,我馬上進來。」

  她放下手機,直視著陳華,

  「陳總,我有時候確實會想,如果有重新選擇的機會,我會怎麼生活。我得出的結論是,我並不需要那樣的機會。不管是犯過的錯誤還是投入過的感情,我全都沒有後悔,可這不代表我希望重新經歷一次。」她的目光從他臉上劃過,轉身,「失陪,我先進去了。」

  第四章

  任苒匆匆離開,陳華仍然停留在原地,久久注視著她的背影。

  當年他從澳洲回來以後,重新開始工作,那種投入的程度,甚至讓跟隨他多年,一向瞭解他做事風格的助理阿邦開始擔心起來。

  昔日連累到他的喻良洪出逃案因為主犯人間蒸發,最後以其他幾個證券公司高層受審判刑而了結。當初他斷然放棄捲入被凍結資金的爭奪,從某個方面來講,算是以退為進,做出了最明智的選擇。

  曾經放言要將他徹底整垮、永世不得翻身的深圳某集團董事長朱訓良一向以手段狠辣出名,可也沒來得及看到他的東山再起並再度與他交鋒。僅僅在陳華改名換姓一年後,朱訓良就因為牽扯到一起影響廣泛的經濟案件之中而走上喻良洪的老路,一夕之間倉惶出逃,到了香港仍受到起訴,被引渡回來受審。

  所有直接的威脅看上去都解除了,但陳華並沒有改變深居簡出的風格,他拒絕任何出頭露面的機會,隱身幕後,謹慎而不動聲色地擴張著,他的公司規模日益壯大,正式將總部遷至北京CBD區

  這樣的沉浮變遷,大起大落,幾乎是變革年代的某個縮影。

  北京的春天,空氣中彌漫著風沙,四周一片灰濛濛的,並不是讓人愉快的季節。賀靜宜在這段時間裡走進了陳華的生活。

  頭一次見賀靜宜,是在一個飯局上。邀請者是陳華做私募時的一個舊識,不便推辭。只是他難得出席這種應酬場合,氣氛再怎麼熱烈,他都有些置身事外的疏落。

  賀靜宜正是做東那人的秘書。她的老闆洪先生大約40余歲,當年也曾搏殺於期貨市場,後來轉做傳媒投資,身家豐厚,意氣風發,得意洋洋地說:「據說老姚那個半文盲找了一個海歸碩士當秘書,真是缺什麼補什麼。我這秘書大學念到第四年,沒拿到文憑就退了學。有什麼關係,長得足夠漂亮就行了。」

  他會注意到她,當然並不是因為她引人注目的美豔。

  北京這個地方,聚集了從全國各地湧來的男男女女,他們出身不同,經歷不同,可都一樣滿懷夢想,願意抓住眼前飄過的每一絲機會,驚人的美貌、才華與赤裸裸的野心、誘惑一樣,隨處可見。

  相比之下,看上去眼神戒備、身姿緊張僵硬的賀靜宜反而並不出眾。她木然坐在一邊,對席間男士講的庸俗笑話反應慢半拍,臉上維持著一個格式化的笑,確實很合乎沒什麼大腦的花瓶秘書定位。

  酒至半酣,坐在她一側的男人毛手毛腳,她卻出人意料地跳起來,奪門欲出,重重撞到了正準備走到外面打電話的陳華身上。

  有人打著哈哈:「老洪,你這秘書漂亮是漂亮,就是活像只刺蝟,不過開個玩笑嘛,何必這麼三貞九烈反應過度。」

  不等洪先生呵斥,陳華替她解了圍,他向來沉默,偶一開口,竟然沒人敢借勢打趣。

  隔了一天,賀靜宜找到了陳華的公司。

  中途輟學的女孩子,含著眼淚的一撞,那樣倉惶而滿懷心事的眼神——似乎就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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