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解多情(17)_學達書庫

十七

　　沈嘉恒看著她，失聲笑道：「小小，你知不知道，當你生氣的時候，眼睛會發亮？」

　　「啊——」小小一愣，想像不出自己眼睛發亮的樣子，問，「是發出綠幽幽的光嗎？」

　　他大笑，從對面探過身，眼神朦朦朧朧，溫熱的指尖輕輕劃過她的眼簾：「我喜歡你的眼睛，明亮如天上的星星。」小小的腦袋像灌了糨糊一樣，迷迷糊糊，竟不知該作什麼反應。她抬起頭，望見夜幕裡璀璨的星星，這樣的夜晚，真是醉人哪。

　　沈嘉恒很快恢復清明的眼神：「對不起，我失態了。」

　　小小眨了眨眼，浮光掠影間，近在咫尺，卻看不清彼此的容顏。

　　他說：「飛鳥愛上游魚，註定了是一場悲劇，因為它無法把對方帶入自己的世界，也無法讓自己融入對方的世界，無論怎樣的選擇，結局都是以死亡來成全彼此。」

　　小小也有聰明的時候，聽懂了他的話，隱隱的，心底有些灼痛，習慣了簡單的坦率，她不喜歡複雜地兜圈子：「人不是飛鳥，也不是遊魚。」

　　「小小，你很好，真的很好。」他點燃一支煙，冉冉升起的煙霧後面，他的眉目模糊縹緲，「可是，我不能把你帶入我的世界，整個沈家，除了小姑姑，沒有一個人是乾淨的，我也一樣。我不想看見母親的悲劇在另一個女人身上重演一次。」

　　隔著煙霧，小小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你知道我母親是怎麼去世的嗎？」她心平氣和地說，「是自殺！我想她大概是太傷心了，一槍射穿了自己的心臟。我站在門口，看著她的鮮血流了滿地，父親抱著她還沒有冷卻的身體，像受傷的野獸一般哀號。此後許多年，我只要一閉上眼，就會看見滿地的鮮血。」她的眼眸中氤氳起水霧，「但是死者已矣，生者還要繼續活。所以，我只選擇讓我自己最輕鬆最快樂的那種方式生活，為自己，也為在天堂裡看著我的親人。」她揮手示意畫舫靠岸。

　　走上河堤，小小回頭望向坐在畫舫裡的沈嘉恒：「你活得太累了，沈先生。」說完最後一句，她轉身離去。他一直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她始終不曾回首。她要的是一份純淨的感情，沒有任何雜質與功利，如果做不到，她寧可不要。

　　第3章霧裡看花

　　小小又開始做起那已經多年都不曾做過的噩夢，夢裡的血腥味讓她窒息得無法喘氣。十年前那個早晨，她被槍聲驚醒，驚慌中赤足跑進父母的臥室，媽媽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美麗的臉龐安詳寧靜，仿佛終於得到了解脫，一朵血色牡丹綺麗綻放在她胸前。父親緊緊抱著妻子正在冷卻的身體，悲痛欲絕：「雲若，雲若……」他的眼神如瀕臨死亡的困獸般悲慟絕望，握住妻子的手，把她用於自殺的手槍機械地移到了自己胸口……他的心腹親信趙曉峰和傅傳玉沖了進來齊聲喊道：「宇哥，冷靜，冷靜……」趙曉峰搶下他手中的槍，「你還有小小，還有小小啊……」父親暗淡得沒有一絲生機的目光慢慢移到女兒身上，驚駭中的小小終於恢復了意識，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小小猛然從床上坐起，手捂在胸前急促地大口喘氣，在黑暗裡靜坐了很久，氣息才逐漸平復，頭痛得如同要裂開一般。母親去世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只要一合上眼就會看見血淋淋的一片，於是徹夜不敢入眠，以致神經衰弱。為了給她治病，父親派人滿世界尋訪名醫，整整兩年。她看了西醫看中醫，看了腦科看心理醫生，最後雖然治癒了，卻落下了個偏頭痛的病根。

　　摸出幾片止痛藥，走到客廳裡的飲水機前倒了一杯冷水服下。午夜兩點，江雅秋還沒有回家，大概又陪耿紹昀應酬去了。小小獨自一人站在客廳中央四顧，只覺空曠寂靜。手機響了起來，在安靜的夜裡分外刺耳，是父親左右手之一的傅傳玉來電，小小盯著閃爍的螢幕猶豫不決。手機鈴音不停地響，大有不達目的決不甘休的意思。小小歎了一口氣，傅傳玉的耐心天下無敵，而且專挑夜深人靜的時候打電話，她不得不認輸，按下接聽鍵，有氣無力地「喂」了一聲。

　　「惜若，」傅傳玉說話一向乾脆俐落，「下月初九是宇哥五十大壽，你記得要回來。」

　　小小沉默，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有另一個名字杜惜若，是杜修宇親自為她取的名字，惜若——珍惜雲若，既然珍惜她，為什麼要狠心地逼死她？

　　半天等不到小小的反應，傅傳玉疑惑：「惜若？」

　　小小回過神，答應：「傅姑姑，我在聽。」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回來？我安排人去接你。」

　　「傅姑姑，到時候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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