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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那支煙在微風中燃得飛快,青煙一縷,嫋嫋的在空氣中散發開,餘下枯槁的一截灰白煙灰,被風一拂,落在泥地上,零落如塵。

  「瞧瞧你爸,這支煙抽的多好。」大嬸說,「多久沒見這閨女了啊。」

  夏繪溪眼睛有些發酸,努力忍了忍,轉頭對陪著自己來的大嬸說:「大嬸,這邊太陽曬著太熱,您去那邊等一會兒吧,我再幫著除除草,擦一擦。」

  「我們哪裡還怕曬啊?」大嬸二話不說,彎下腰開始在兩側拔叢生的雜草,「來,你把墓碑擦擦就行了。」

  大嬸又說:「現在咱們村的孩子啊,都拿你當榜樣,讀到博士了,還出了國。小溪啊,你很久沒回來了。其實很多大叔大嬸都看著你長大,現在也都想見見你。上次那個小夥子來,挨家挨戶的坐了一會兒,還和大家聊了聊天,人挺實在的。」

  她恍惚間,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那是什麼時候?」

  「一年多前吧。今年清明的時候他還來過呢。說你快回國了。」

  這一晚,夏繪溪沒有趕回去,就住在小鎮唯一的一家旅店裡。被子還有些潮濕,連帶著整個身體都有些濕漉漉的。老闆替她點了一盤蚊香,就放在床邊。

  仿佛煙草的味道慢悠悠的盤旋上來,黑暗中如同螢火般的橘色一點,灼灼的在燃燒時間。

  點點繁星,潺潺水聲,幽幽檀香,夏蟲悄鳴。

  這樣的的夜晚,遠離了城市,只餘下鄉村間的悠長韻味。

  這一天,又是混亂的一天。只有此刻,心是靜下來的。

  她忽然微笑著想,原來自己一直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麼?熱情的鄰里,如畫的村落……可是,為什麼自己一直這麼難以滿足呢?

  想著想著,忽然又記起蘇如昊。白天的時候,她一直強迫自己不要去想起他,直到現在,那些念想,終於深深淺淺的泛上來。機場的驚鴻一瞥,她匆匆拉著裴越澤離開了,連禮貌的笑容都不見得留給他。她好幾次悄悄的想,真要面對面見到了,他們該說些什麼呢?

  每一句話都合適,又仿佛都不合適。

  她蓋著被子,輾轉琢磨著,最後,依然只剩下無聲的悵然。

  第二天買了回程的車票,回到南大的時候已經下午。洗了個澡,就接到彭澤的電話,讓她去家裡吃個飯。夏繪溪回來快一個星期了,因為他一直在城南的幹休所,而自己又忙著雜務,還沒有去拜訪過導師。她連聲答應,整理了資料,又拿了給老師和師母的禮物,出門打車。

  師母來開的門,一見就笑容滿面的說:「小夏回來了啊?老頭子念叨很久了。快來,快來。」

  老人家連忙把客廳的空調打開,又接過她遞來的禮物,埋怨說:「帶什麼禮物啊。咱們家又不缺這個。」

  彭澤站在師母身後,笑呵呵的說:「收下收下,年輕人的心意。」

  兩年不見,老頭的銀髮稀疏了一些,除此之外,倒是沒什麼變化。他們在沙發上坐下,夏繪溪笑嘻嘻的說:「彭老師,你要的資料,我都找到了。而且和出版社那邊聯繫好了,國內可以引進影印版。」

  彭澤看了一眼書單,點頭說:「不錯。」又抬起眼看了眼學生,「怎麼樣,出去一年半的時間,有什麼收穫麼?」

  夏繪溪立刻便恭謹起來,詳詳細細的彙報了自己的情況,最後說:「彭老師,我的博士論文想要重新改寫一部分,出去的一年半時間,確實學了很多東西。」

  他們又談了談國際學術上的最新動態,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師母喊他們吃飯。

  夏繪溪吃得不亦樂乎,因為還住在賓館,也沒辦法自己煮飯燒菜,依然吃食堂,這一頓家常便飯於她而言份外的珍貴。

  師母又夾了一個雞腿給她:「你慢慢吃,這幾天還住旅館吧?要是沒地方吃飯,就來這裡吃。」

  隨便的聊了聊新房的裝修,又勢必會聊到終身大事。夏繪溪決定埋頭吃飯,又有些心驚膽戰,生怕師母提起那個名字。幸好老人家也沒說什麼,只是給她舀碗湯,又十分柔和的叮囑了一句:「慢慢吃。」

  吃完飯,彭澤又把夏繪溪叫到了自己的書房。

  夏繪溪正在對他說起下半年邀請國外幾個著名的心理學教授來南大講學的事,老頭忽然打斷了她:「Edward?是小蘇的導師吧?那時候他給寫的推薦信。」

  夏繪溪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導師,無聲的點點頭。

  「你現在……和他怎麼樣了?」

  夏繪溪不知道說什麼好,絞了絞手指,最後勉強說:「朋友。」

  彭澤抿了口茶:「原來他伯父是安美的……」他歎口氣,換了種說法,「不過這件事研究所裡沒人知道。我想他是為了避嫌吧,那件事之後,很快就從研究所辭職了。」

  夏繪溪聽著老師的話,微微的鬆口氣,想必彭澤也不知道那些隱情,又有掩飾不住的苦笑,原來到了此刻,自己心底還是緊張著他做過的那些事。

  「小夏,兩年前我就問過你,你臨時要了出國學者的名額,是不是因為和他有關係?」

  即便是此刻,夏繪溪的回答依然仿佛是標準答案:「是。我當時和他分手,是想換個地方散心。」

  「唉,不能強求吧。我看他這兩年,也是一個人,還收養了個孩子。慈善活動也都一直在參加。」

  「他收養了個孩子?」夏繪溪有些驚訝,又想起了那天機場的那個小女孩。

  「好象是吧,據說是心理援助的時候認識的一個孩子。父親工傷,沒能力照顧孩子。」彭澤似乎也語焉不詳,「這個年輕人,其實也真是很不錯。」

  ***

  告辭的時候已經近十點了。師母千叮嚀萬囑咐她要打車回去,說是這段時間治安不好,女孩子別獨自走夜路。

  夏繪溪走到社區門口,聞著空氣中暗暗漂浮的不知名花香,難得這麼清靜,夏繪溪有些捨不得這樣的夜晚,恰好又打不到車,索性決定沿著光線明亮的地方走回去。

  夜晚的風拂在臉上,連行人也不多見。又或許時不時的想起了師母的話,她心底到底存了幾分警覺的,有時候踩著自己的影子,都會覺得是身後跟了人。提心吊膽的看到南大門口,才算松了一口氣。

  片刻後,她回過頭,似笑非笑的快步走到一輛黑色車子,俯下身敲了敲車窗:「你嚇死我了,難怪我總覺得有人在後面跟著我。」

  裴越澤將車停在路邊,微笑著說:「我送你進去。」

  「你的事……都辦完了?」夏繪溪繞過路中間的水坑,邊走邊問他,「什麼時候走?」

  「就這兩天吧。考慮過我的提議沒有?」他的聲音淡淡的傳來,夏繪溪不禁抬頭看著他俊美的側臉,膚色白皙,而烏黑的髮絲落在額角的地方,叫她想起夜風中荷葉下的一盞睡蓮。

  「我說過了,我不會走的。這裡才是我的家。」她回過頭,用手壓了壓被風吹亂的頭髮,「在南大當老師做學問,我覺得非常滿足。」

  忽然沉默下來,又走了一段路,夏繪溪指了指路邊的石椅說:「我們再坐坐吧。今天晚上很涼快,難得也不悶熱。」

  「那天晚上我來找你,給你看那四張圖片。」裴越澤微笑著說,「就是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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