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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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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很輕,但我卻聽得很清晰,驚喜地看著他說:「我很高興你能這樣想,我也想換個活法呢,我們一起努力好嗎?」 他點點頭,摟過我的肩膀說:「我們是該努力了,老這麼混下去怎麼得了,換一種方式生活,也許很不錯呢。」 高澎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他馬上著手忙他的攝影展了,為了幫他一把我也請了半個月的假,全心當他的助手。他負責整理作品,我負責幫他聯繫場館,不忙不知道,一忙才知搞個攝影展還真不容易,千頭萬緒的事情要理清,很多環節都需要去打通,我們很累,卻很興奮,為著同一件事情奔忙,感覺距離更近了,也更有默契了。特別是高澎,整個像變了個人,朝氣蓬勃,神采飛揚,在我的建議下他還剪掉了頭髮,衣著也比以前整潔得多。「真正的藝術家其實不需要標新立異地表明自己是藝術家,你的作品足以說明一切。」這是我對他的忠告。他表示接受。 就在我和高澎忙展覽的時候,米蘭卻在忙她和耿墨池的婚禮,我幾次在社區裡見到她往在水一方搬東西,有家電也有各種生活用品,但只她一個人忙,沒看到耿墨池,他好像並沒住在在水一方,後來才聽米蘭說,他去北京開會了。 「才不是的,耿老師住院了!」那天在街上碰到小林,她告訴我實情。 「是嗎?他……要不要緊?」 「難說,我去看過他兩次,情況不容樂觀。」小林直言。 我沒再問什麼,那個人已跟我沒什麼關係了,他就要結婚了,病入膏肓還要結婚,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參加完他的婚禮說不定就要參加他的葬禮,我居然恨不起他來了,沒了恨就表示沒了愛,徹底乾淨了,很不錯的一個結果。我殘忍地想,這樣也好,他如此待我,死了我也就對他沒什麼依戀了,倒少了很多痛苦呢。 我始終都沒去看過他,堅決不去。據說祁樹禮都去看過他了,也是小林告訴我的,她有一天正好在醫院碰到了祁樹禮。這個人真做得出來,他去看什麼呢,看耿墨池咽氣沒有嗎?而讓我尤為反感的是,他總是很熱情地跟高澎套近乎,我勸高澎少跟他來往,高澎居然還說我小肚雞腸,連鄰里關係都處理不好。高澎那些天一直跟我住在莫愁居,不是同居,而是同住。我們是因工作需要暫時住在一起。高澎居然把這話都跟祁樹禮說了。關他什麼事,我責怪高澎。 兩個禮拜後,展覽如期舉行,本來開幕那天我是要去的,因為在台裡趕一檔節目就沒去成,但我事先已贈了好多門票給同事,希望他們都去捧場。高澎也在給周圍的人送門票,連祁樹禮都送了,我說送給他幹什麼,高澎說鄰居嘛,當然得送。他還說,開幕的那天他不去,我問是你舉行的攝影展,你不去怎麼行,他說他沒勇氣,但他已委託了幾個要好的哥們到時候幫著應酬。他這個人就是這樣,根深蒂固的自卑,一點也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樣灑脫,越到後頭越膽怯,最後連展廳的佈置也是那幫哥們幫著弄的,真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膽怯。 開幕那天一切都很正常,我在台裡忙到很晚才下班,跟高澎聯繫,想問他攝影展的情況,可是電話打不通,他肯定是怕攝影展不成功,躲在哪個無人的角落裡抽悶煙去了。而事實是,攝影展空前成功,很轟動,轟動的不是展覽本身,而是展出的一幅作品,是幅人體肖像,儘管只露出了背部,但卻全城皆驚,因為那幅人體肖像是本省的一個名人,某電臺的知名主持人。 第二天,報紙、網路、鋪天蓋地,全在頭版頭條報導了此次驚世駭俗的裸露事件,我是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才知道的,所有的同事全都用異樣的眼光打量我,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什麼都晚了,我瘋了似的給高澎打電話,高澎比我瘋得更徹底,他說展廳的佈置是交給他哥們辦的,那件作品他本來是拿出來單獨放著的,結果在搬運作品到展廳的時候,被誤搬了過去…… 我劈頭蓋腦一頓亂罵:「你神經病啊,這麼隱私的東西你居然拿去展覽,當時不是說好了我要留著老了看嗎,誰叫你拿出去的啊?」 「對不起……」高澎除了「對不起」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其實那件作品以藝術的角度看根本算不上裸露,當時拍這張照片時,我背對著照相機,只露了個側臉,手很自然地放在胸口,而且是半身像,感覺是露了,卻什麼也沒露出來,這就是高澎攝影技巧的高超。他雖然很納悶那天我怎麼突發奇想想拍人體,但以專業的角度,他沒有拒絕,拍的時候也很小心謹慎,甚至是有點羞澀,拍完後好半天他都不敢抬頭看我。後來他說,以前他也拍過人體藝術,卻從未像拍我這樣緊張,我他媽活回去了,他自嘲地跟我說。照片沖印出來後我去看了一次,很唯美,一點也不色情,其實藝術與色情之間只有一步之遙,關鍵在於尺度的把握了。高澎把尺度把握得很好。 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做什麼事都不考慮後果,凡事只憑一時興起,頭腦一發熱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為此吃虧上當了不知多少回還是不知悔改。我的本意是想趁著年輕拍一張這樣的照片留著做紀念,等將來老了看,一定會很有意義很刺激。我想像著我白髮蒼蒼地坐在搖椅裡,看著牆上掛著自己年輕時的身體模樣,我會心生感慨,人生大半風雨走過,無論幸福與否,我畢竟年輕過,青春過,就是這個意思。我從小就是個感性的人,把什麼都想得很美好,卻不知道在世俗的世界裡,並不是所有的人思想都那麼單純,這張照片如果是個普通的模特來拍,放在展廳裡也就是贏得幾句讚美而已,決不會像現在這樣引來排山倒海般的非議,因為我不是個普通人,是公眾人物,拍這樣的照片簡直是有違倫理,「毒害」青少年,報紙上就是這麼說的。 而事情一出,我就很清楚地知道,我的人生從此改寫。果然,當天我就被電臺停職,勒令回家寫檢討。台長老崔在會上鐵青著臉,這一次他沒有保我,也保不了,因為我「敗壞」了電臺名聲,罪無可赦。我也不知道怎麼會弄成這樣,雖然以前也經常「出名」,但從未像現在這樣出得這麼徹底這麼狼狽,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而讓更讓我沒想到的是,來電臺接我回家的人竟是祁樹禮,毫無疑問,他也知道了這件事情,攝影展的當天他並沒去,據說是把票給了手下的人,就算手下的人沒告訴他,報紙、網路肯定也會告訴他的。 坐在祁樹禮的豪華大奔裡,我一語不發。他也是。但他的樣子很駭人,繃著臉,眼睛也沒看我,額上青筋在很克制地輕跳。他在克制! 到了莫愁居,他就沒理由克制了,一進門就沖小四喊:「馬上去放水,給小姐洗澡,裡裡外外洗乾淨!」 小四嚇得半死,戰戰兢兢地奔上樓。 祁樹禮是把我拽下車的,進了門他把我朝客廳的沙發上一推,又沖上前揪起我的衣領,對著我就是兩巴掌,我頓時被打得眼冒金星,還沒哭出聲,他又是兩巴掌甩了過來,我當即被打得趴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墮落,你想墮落是嗎?」祁樹禮拉起我又揚起了手,兇神惡煞的樣子恨不得把我撕碎,我閉上眼等著他的巴掌,但是他沒有再下手,猛地推開我,揮舞著雙手咆哮如雷,「你真讓我失望,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你……」他指著我渾身發抖,氣得說不出話。 這時屋外下起了大雨,室內光線瞬間暗了下來,祁樹禮坐在沙發上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煙,臉色比外面的天氣還陰沉,樣子像是痛不欲生。小四放好水後,我上樓洗澡,洗完澡進臥室僵屍一樣的躺在了床上。祁樹禮進來了,他已恢復平靜,但神色疲憊,坐在床對面的沙發上看著我,眼睛裡是冷冷的痛楚和失落。 「告訴我,怎樣才能讓你活得開心?」他滿眼淚光,一動不動地看住我,「如果墮落能讓你開心,我可以跟你一起墮落,我帶你去美國,那裡是墮落者的天堂,你想怎麼墮落都可以,可為什麼,為什麼要選擇跟高澎這種人渣鬼混?你就是這麼糟蹋自己的嗎?」 我瞪著天花板,淚水無聲地淌在了枕邊。 他站起身,走到我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說:「如果沒有人愛你,我可以給你愛,我的愛只對你敞開,你為什麼寧可拒絕我的愛而要吊死在一棵樹上呢?他就那麼值得你付出嗎?甚至可以讓你為他墮落為他作踐自己嗎?」 「他」指的是耿墨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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