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如果可以這樣愛·續 | 上頁 下頁
九二


  他說:「別告訴安妮,免得她擔心。」

  用過早餐我們直接去了祁父的墓地,回來時又去了一趟祁家的舊宅,祁樹禮帶我去過,那個老婦人還在。祁樹禮說她是他們家以前的鄰居,他小的時候還是她幫忙照看的。安妮在門前的兩棵桂花樹下站了很久,抱著蒼老的樹幹,嘴裡在念叨著什麼,潸然淚下。我怕她太傷感想去拉開她,祁樹禮攔住我說:「讓她去吧,這麼多年在外面流浪,她是想得太厲害了。」

  可我遠遠地看著她抱著樹獨自緬懷垂淚的樣子心還是很疼,這個孤獨的女孩,這個一度忘記過去的可憐女孩,她難道不知道,年華這個東西是流淌著的,逝去的年華任誰都喚不回來,要不怎麼叫似水流年呢。

  接著我們又去了仙人谷,因為是冬天,漫山遍野一片蒼黃,凜冽的寒風在山谷間呼嘯,仿佛無數個厲鬼在哀號,一眼望不到邊的野草被四面八方呼嘯來的山風掃蕩得巨浪翻滾,真是奇怪,剛才在山谷外面還是微風徐徐的,怎麼一到這山谷就狂風大作,是得道的那個老仙人在思念故鄉嗎?

  安妮不要我們相陪,一個人摸索著走向草林深處,她穿了件紅色羊絨短大衣,系著淺咖啡色的圍巾,長髮翻飛,背影決絕,迎風前行的樣子簡直可以入畫。我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心裡在想,她是想尋找兒時失落的那頂草帽嗎?她怎麼就不明白,丟失的東西一旦真的丟失是再也找不回來的,縱然能找回來也決不是原來的樣子。我忽然有種很不好的感覺,她開始在擺脫著什麼,是擺脫過去還是擺脫現實我不得而知,但以她一貫的個性,不是讓自己傷心就是讓身邊的人傷心,最後的結果肯定不是我們想要的。

  回到城裡的時候,天已經全黑,我們在酒店用完餐就回房間收拾行李,準備第二天趕回長沙,祁樹禮的膽結石好像疼得更難受了,必須馬上趕回去做手術。臨睡前我給家裡打了個電話,母親責怪我怎麼不多住幾天再走,白葳難得回來一趟。「樹禮身體有點不舒服,得趕回去檢查身體。」我搪塞說,不敢說是做手術。

  母親馬上追問:「哪裡不舒服啊,要不要緊呀,這次回來我就覺得他的臉色很不好,人也瘦得不像樣子了。萍萍不是我說你,你也多關心關心他,別只顧自己,這麼多年了,他對你怎樣,你自己應該知道的,這樣好的男人你上哪兒去找?」

  母親的話很尖銳,我沒敢吭聲。

  她就繼續在電話裡數落我:「你也三十多歲的人了,遇見一個好的就安下心來過日子,別一天到晚瞎折騰,你這個年紀已經折騰不起了,跟你同年的那些個同學,孩子都上小學了,你倒好,連個正式的歸宿都沒有,你說要我們做父母的怎麼放得下心?」

  「好了,媽,我知道了,我聽你的就是。」

  我連忙打斷母親,掛掉電話,怕她一說下去就沒個完。祁樹禮從浴室洗完澡出來,一邊系著睡衣的腰帶一邊問:「你媽跟你說什麼,瞧你這樣,這麼不耐煩。」

  「她說我同學的小孩都上小學了,我還在玩,她怕我人老珠黃了沒人要。」

  祁樹禮牽過我的手:「怎麼會沒人要呢?我不就想要你嗎?是你一直不給我機會而已,至於孩子……」

  他不說話了,目光忽然變得黯淡。

  我知道,他想起了在西雅圖那個被米蘭踢掉的孩子。

  良久,他終於漸漸平靜:「想想有幾年了?九年吧,我愛了你整整九年!從未停止過,我這一生失去過那樣多,而唯獨你,無法從我的生命中剔除,就如他在你心中無法剔除一樣。其實你不知道,我一邊在愛你,也一邊在掙扎,掙扎了很久,還是無法讓自己少愛你一點,更沒有辦法去愛別人,即便旁邊的人再年輕,美若天仙,我也沒有辦法的。我什麼都給了你,就再也給不了別人。就如阿芷,除了給錢我不知道還能給她什麼,後來碰上安妮,她不缺錢,我就更不知道給什麼了,利用跟她結婚報復你,其實只是其中之一的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沒什麼給她只好給她婚禮,我想借由這婚禮能讓自己活得像個正常人。但你說我如果跟她結婚就生不如死,我嚇住了,因為還沒跟她結婚,我就已經生不如死,失去你,被你怨恨,我只能是生不如死……」

  這樣長的一段話,沒有辦法讓人不動容。

  但是我無能為力,只能跟他說:「對不起,我給不了你要的。」

  他說:「我想要的並非如你想像,我只要你好好的,過得幸福,至少比我幸福,那麼,我還要什麼呢?」

  「愛一個人真的就是想讓他幸福,哪怕這幸福是別人給予的。」

  「可是有時候也想讓自己幸福的,這幸福卻只能你給予。」

  「就算是憐憫,你會給予嗎?」

  「比如此刻……」

  有些傷感,有些惆悵,誰能給誰幸福?我落寞地望向窗外,有一扇窗戶沒關緊,湖風吹起落地窗簾,露出落地窗外繁華的湖岸燈火,每一個角度都美輪美奐,讓人無法抵禦。

  而他已經擁緊我,用下顎摩挲著我的額頭,溫情異常。我抬眼看他,立即被一雙閃爍著熾烈光芒的眼睛灼到。我能給他幸福嗎?就算是憐憫?

  我掙脫他,起身欲離開。

  他拉住我的手,夢囈一樣的:「考兒……」

  「明天一早還要趕回長沙,我得去休息了。」

  「我知道,還是因為他。」

  「你既知道,何必再問。」

  「一個晚上而已,有那麼難嗎?」

  「Frank,女人的心和身體是一起的。」

  他不理會,起身又擁住我,「我知道,一直就知道!」他很固執,又很堅忍,抱著我不肯撒手,「可是考兒,如果有來世,我還是很想可以再次跟你相遇,而且是更早地相遇,沒有人比我早,耿墨池都不行。」

  他又說:「希望來世,我們能成為彼此的唯一。」

  我瞪大眼睛,被他緊握著的手心忽然開始發冷,那寒意一直滲入心臟,由此迸出強烈的疼痛,讓我無法抑制,全身都在發抖。

  這樣的話,一個人跟我說就夠了,為何他也來說?

  如果真有來世,我又要把自己劈成兩半不成?

  今生就糾纏得夠嗆,來世還要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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