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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我不會,因為我確定你不會應對得很好,沒有人能應對得好。」

  鞠惠不語,她別過臉去,嘴唇輕輕顫動。

  我微微歎氣:「鞠惠,我已經很久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你是不是想我以後也無法安睡呢?」我凝望她,有些黯然。

  室內安靜下來,鞠惠的聲音緩慢而深長,「你本不該跟這些攪在一起的。」她的眼睛帶著我所看不懂的東西,「可是我勸阻不了你,對嗎?」

  我嘴角浮出一個安靜而美麗的弧度。

  這是一個極不尋常的宴會,從走進大廈的大門,到走進宴會大廳,我就已感覺到自己踏進了一個從未到過的、對我而言是極為陌生且不屬於我這類人可以到達得了的領域。

  宴會廳古樸宏大,毫不奢華,但是卻具有一種恢弘的氣勢,大廳的正前方懸掛著一幅巨型壁毯,遠看是一幅油畫,上面畫著奔騰的駿馬。

  大廳搭成三層,最上面的一層是一個個的廂座,坐在上面的可以居高臨下地俯瞰全場,循著那道鋪著紅色地毯的階梯而上,底下的人翹首仰望。

  那種形於其外的威勢,實在是萬分的矚目。

  這種排位法,每一個人的座位都是根據身份地位以及跟主人家的關係而設計擬定,是只在一種領域中施行的盛宴法則。

  我眼睛突地一定,那上位的其中一個廂座,有一個好眼熟的身影,威嚴冷凝……

  我收回視線,蔣峰的父親……

  我喝了口面前的紅酒,無聲地笑了笑,這叫啥來著?

  一道目光越過眾人投射到我的身上,我揚眸而視的瞬間,宛若幽藍湖面上的暗夜流光緩緩飛落下來,她悠悠地一望,那雙美麗至極的眼睛仿佛一個無聲的漩渦,將我捲入其中,流動的燈光,繁花淡盡,萬種靈光疾馳消逝,只有那一方側影……

  清影芙蕖十裡開,曉光搖曳夢雲台,廣寒宮裡空月桂,輕許人間共徘徊。

  「樊玲,樊玲。」鞠惠的聲音飄過耳邊,我手心一痛,時間和空間的存在感回來了。

  我呆怔怔地撐下額頭,對著鞠惠探詢的目光傻傻地說:「劉姥姥進大觀園——樊玲版。」

  鞠惠的臉上綻現笑容,今天的她亦是美輪美奐,彩雲般的華服,黑亮的長髮綰成了一個高髻,削肩,露背,尤其是胸口間的那條紅寶石吊墜系著一枚指環,服帖地躺臥在雪白的肌膚上,燃燒著每個人的眼睛。

  「小七,你那項鍊倒真是漂亮,不知道是從哪個珠寶行買的?」席間有一位太太像是不經意地問起。「

  鞠惠尚未回答,就有人自動獻上解釋,「還會有哪家,自然是TNAF珠寶行,側室的女眷,自然是習慣當人家的小妾。「

  一雙烏黑烏黑的眼睛掃過來,眼神如冰似寒,薄唇一張,帶著尖銳的不屑。

  我的手一緊,鞠惠婉約地低下頭,裸露的背部展示出孤決。

  我知道在所謂手握強權的人的心中,弱者的尊嚴在他們眼裡就像螞蟻一樣可笑,鞠惠就在這樣的「照顧「下長大。

  「七姑娘現在居於末席也好歹能上桌,不過我覺得以後還是跟你母親一樣躲在角落裡,不要出來現眼了,母女倆也能做個伴。「

  相觸的指尖冰涼,這時代不流行鬥士和勇士,我們只可以選擇我們可以恨的,我們恨不起的只能無視。

  所謂的寬容大度往往不過是實力不夠,所謂的不予計較不過是希望對方能在自己的忍讓下,大發善心地收手。

  「三姨,時代進步了,現在不興叫小妾了,叫二奶,不過比姘頭可是好聽多了。「

  這些打扮得風姿綽約、矜貴華麗的女賓們掩口一陣嬉笑,恍如禿鷹一般。

  連李連傑也說,忍無可忍須再忍。

  「我以為高貴的穿著必然映襯著高貴的人格呢,看來是我錯了。「我慢悠悠地開口。

  她們一怔。

  「我今天才開了眼界,所謂的大家出身的人,嚼舌根的功夫絕對是超過市井之徒的,不過二奶也好姘頭也罷,好歹是人家的選擇,只怕有些人連選擇也沒有,死死地抓著,到頭來卻什麼都得不到,不過是做了過江卒而已!」

  她們的神情是難以置信的驚駭,眼裡的怒火噴薄,卻又還顧及自身的儀態,「小七,你長進了,什麼下三濫的都交往,等會兒我倒要去好好問問你媽,是怎麼教育你的,越大越沒尊卑!」

  「三姨,」鞠惠淡淡地回答,「近來的氣候不太好,我媽身體常感不適,所以我在今天來之前,已經將她送往國外去休養了。」

  那個所謂的三姨一噎,氣息不穩。

  我舉起手中的酒杯,「對不起諸位,我先申明我可不知道什麼叫級別和氣派,所以如果我再聽到一句我不順耳的話,我就會不小心掉了酒杯,這酒要是濺落在誰的身上——」我極為懶散的一笑,近乎頑皮地眨眨眼,「可會是一件很糟糕很失禮也很丟臉的事哦。」

  滿庭齊齊地倒吸冷氣,我幾乎可以聽到牙齒咬合的磨擦聲,但是很好,沒有人敢和我這市井之徒鬥狠。

  鞠惠人冷然轉而粲然一笑,笑容耀花了眾人的眼,「樊玲,我怎麼沒想過這一招?」

  頑皮的光在我眸子裡一閃,「因為我是無賴,你卻是淑女,做無賴可比做淑女容易多了。」

  我等著她們的青筋暴漲,卻發現她們的視線凝定。

  大廳在短暫的時間裡,靜得只有音樂聲。

  我驀然回首,白色,耀眼得令我眼眸一晃。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校慶上,他也是這樣在眾人的目光之中緩步行來,奪目出眾,帶著與生俱來的光彩,令所有的人目光都凝定在他的身上。無數的仰慕和欣賞,都希望有一瞬間的目光相交,然而只有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目光只在人的頭頂上行走,淡漠地看過,眼中掠過的什麼,其實都不入眼底。

  三歲看老,十年如一日的這副德性卻依舊有無數的人前赴後繼,可見我們生活在一個多麼注重風姿儀態的世界裡,人們對於璀璨生輝的美,總是沒有抵抗力。

  我嘴角的笑容乍現,視線稍移,倪森!

  我迅速回頭去看鞠惠,她驟然仰頭,杯傾酒盡。

  宇陽和倪森穿過紅色的地毯,拾階而上。

  倪森身在此中,渾身影顯出一種長期處於人上的貴氣,但是卻又不帶一般紈絝子弟的浮華,周身圍繞著一種靠血腥拼出來的霸氣。

  宇陽的視線驀地斜飛過來,他的眼光微微一定,突然停下腳步,墨黑的瞳孔中漾出不可思議的光,眉宇漸漸舒展開來,犀銳的傲氣在眾目睽睽之下蒸騰,眼底含笑。

  空氣慢慢地拉長,我深深感覺到它變得極細極細,耳朵上的耳環卡得我更加地疼,我弓著身子低過頭,端起桌前的酒杯無意識地用牙齒啃咬著。

  「樊玲,你先到陽臺去,我隨後就來,這裡的空氣太悶了。」鞠惠斜傾著身子,在我耳邊輕輕地說。

  我連連點頭,腦子裡有根弦緊張得如臨大敵,餘光微微瞥過去,沒了那個人的身影,我長長籲了口氣,悄然起身前往陽臺。

  陽臺真安靜,不似裡面那耀眼的水晶燈,淺淺淡淡的昏黃光暈,帶著暖暖的柔和。

  我鬆懈下來,耳朵越發地疼了。唉,我早就說過漫天神鬼皆可惹,就是鞠惠惹不得。她故意整我,非要我帶耳環,我根本沒有耳洞嘛,只能用夾子夾上,中間還有個固定的耳旋。好痛哦!我偏過頭去取,弄了半天都不得其法,忽聽腳步走近陽臺。

  「鞠惠,你這耳環把我的耳朵都夾腫了,你幫我取下來嘛……」我嘶嘶地叫疼,大行哀兵之策。

  一隻手輕柔地掀開我的頭髮,長指滑過我的耳輪,輕巧地旋了下來。指節修長,指尖散發的熱度,不是鞠惠,我本能地驚到了。抬眼,攝人心魄的幽黑,宇陽!

  我直接後退,左腳絆右腳,重心失衡,身子後栽。宇陽手一伸,扶住我的後背,止住了我的跌勢。我看著他,這個姿勢近乎是我在他懷裡,天崩地裂山海咆哮都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他將我垂落的頭髮捋到耳邊,「它老是愛垂下來,就別把它束上去了。」

  他緩緩的俯下頭,挺直的鼻樑,完美的鼻線,一線薄薄的嘴唇,燈光下有種少年的麗色。堅毅的下巴,中式領口緊扣到最上面的扣子,領口邊別著一枚金飾,古典的優雅,華麗得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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