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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吳曉的聲音微弱,冷汗從她白皙的額頭流淌下來,浸濕了她的長髮,蒼白的嘴唇被她自己咬得血紅。

  我的心猛地揪起,握著方向盤的手因為用力而痙攣。

  「他們傷害你了嗎?你哪裡受傷了?我們先去醫院!」我眼前一陣陣發黑。

  「沒有,他們沒有來得及。」她的尾音戰慄著消失,那雙眼睛就像是吸盡了光線,看上去近乎深黑。

  我正視前方,深吸了一口氣,「吳曉,無論之前發生了什麼,都過去了,你已經回來了,忘掉它,我們,旭升、小秦、總編室的大家都在等著你歸隊,我們重新開始!」

  「樊姐。」

  「你什麼都不用再說了,我們先回去。」我下意識地不想再聽她說什麼了。

  吳曉按住了我的手,「樊姐,我不能再回旭升公司了,我更不能再從事總編室的工作,因為我違背了職業操守。如果當時我不是被他吸引,我就不會輕忽了再次查證版權的過程,旭升公司也就不會遭遇到這些,樊姐。」吳曉的聲音淒清,「你和丁總也就不會分開,我錯得太大,樊姐,你曾經說過,自身的職業操守是安身立足的根本,我公私沒有分開。」

  風呼地湧來,我心中影影綽綽發覺了一個可怖的事實,我仿佛陷進了一個怪圈,無論我怎樣走遠,心境如何,我都會回到起點,重新面對著最初的一幕。

  我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縱著,即使我飛得再高再遠,都會有一根絲線牽繫著我,令我朝著某個不可逆轉的方向轉下去。

  「我犯錯在先,大錯在後,我愛上了李倫,我明知道他是一個詐騙犯,我明明知道他是害了您的罪魁禍首……我愛他,樊姐,對不起……對不起。」她嘴唇咬破了,血腥味在狹小的空間中彌漫開來,「我必須要去找他,我不能跟你回去。」吳曉打開了車門。

  我伏倒在方向盤上,胸口鈍痛不止,「吳曉,即使我原諒了你也是不管用的,因為你過不了自己良心的那一關,即使全世界都不怪你,但你自己依舊良心有愧的話,那麼吳曉,這樣的愛會逼死你。」

  門被打開,冰冷的空氣湧了進來,似無形的冰淩劃開我的肌膚,銳利地疼,她在我的旁邊,離我只有一步之遙,但是卻有一道看不見的深溝從這裡裂開。

  我閉上了眼睛,良久後,我抬起頭來,旁邊那單薄的身影已然消失,前面的那條路長長漫漫,她的寒冷還留在我的手心。

  世界竟是這樣的扭曲,然而我們每一個人卻不能否認扭曲下面的真實。

  本報訊:一名與多起詐騙案有關的犯罪嫌疑人,詐騙數額高達千萬的法國籍男子,日前在F市公安局自首。

  這名法國籍的犯罪嫌疑人名叫李倫,他在福州、上海、北京、廣州、南京等地作案後潛逃,警方多次追捕一直沒有結果,12月10日下午4時,該名男了在F市公安局投案自首。

  目前,李倫已被警方刑事拘留,案件還在進一步審查之中。

  我抬起頭來,不知道為什麼我再也看不進這些字。

  莫礫合攏了報紙,看著我,「李倫外號石狐,狐是指他的狡猾如狐善藏如狐,石說的是他心如鐵石,他對那些因信任他卻最終被他狠狠欺騙了的人們最常說的話是——這是一場不能退出的遊戲,一把他是贏家的賭約。說這句話的人胸腔裡沒有心,只有一塊石頭。」莫礫用中指指節漫不經心地叩了一下報紙,「樊玲,你覺得他會坐多久的牢?」

  坐多久?我在心裡在默默地問著,低下頭,嗓了一口微涼的茶水,這樣的人應該把牢底坐穿!水珠從杯口滑落,在杯身劃出了一線燦亮的軌跡,竟似淚痕。

  一種悲涼的感覺像蛇一樣遊進心底,纏繞著。

  我慢慢放下手中的杯子,眼睛裡有一刹那的茫然,「就算他坐得再久……又能改變什麼?法律判他坐多久他自然就坐多久。」

  莫礫與我對視上,下一秒種他晶黑漆亮的眼睛裡帶著一抹戲弄的笑意,「不錯,不錯,有點開悟了,那一針刺得不冤枉。」他拿起手中的報紙大感寬慰地敲打我的手。

  舊恨心頭起,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莫礫傾斜著身子,他從來都不考慮外在形象的,可是偏偏又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不俗和魅惑的微妙平衡,好像明朗清澈,一望見底,但是仔細一看,又覺得有些莫測。

  「狐狸。」我脆聲唾棄他。

  莫礫微笑,眼睛好像特別黑特別亮,「換個詞——銀翼,我覺得比較帥。」說完最後一個字時,一臉的嬉皮。

  我的手心實在發癢,索性舉手點餐。

  莫礫非常上道地摸錢包,「這個月的薪水,喏,都在這了,您是全都劫走呢,還是給小的我留碗稀飯錢?」他無比地善解人意。

  我撐住臉皮,皺著眉抽出100塊給他,「喏,免得我被動物協會投訴。」其餘的盡數沒收。

  莫礫抖抖衣服,很有寒士風采。

  走出餐廳,天藍得晃人眼睛,莫礫的手搭在車門上,「樊玲。」

  我返身看他,他沉吟著,光線落在他眉心上,有種莫名的隱憂。

  「後天鞠惠會去B市參加一個宴會,我覺得你最好陪她去。」

  我盯著他,他沒有躲開我的目光,也沒有再多解釋一句,不過這已經足夠了,我肯定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隨後我給鞠惠發出了一個短消息:「試通。」

  不一會兒她回復過來,「通的,我很好,放心。」

  我要放心那才怪了,我繼續發:「後天你去B市參加的那場宴會事我去,當然你不帶去我也會出現在那裡的,你選!」

  資訊發出後,仿如石沉大海,鞠惠再沒有資訊發回來。

  我在淩晨2點的時候睜開眼睛,我睡不著,茫茫地擁被而坐,聽著窗外的風聲,似是無盡的低泣哀鳴。

  手機突然崩裂般響起來,我的心臟緊縮,霎那間呼吸困難,我伸手去拿手機,碰到它,我的手禁不住一縮,好像摸著一個冰冷而沉重的怪物。

  我接起電話,沒有說話,只覺得心臟一陣陣抽緊。

  「喂喂,你是樊玲嗎?喂喂……」對面的聲音很陌生。

  「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振華醫院的,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吳曉的女人?」

  我驚跳起來,「我認識。」

  「那請你趕快到振華醫院婦產科來一趟,吳曉出事了。」對方說守便掛了電話。

  午夜寒氣逼人,車窗的玻璃上凝了層厚厚的白霧,我緊緊地豎起領子,周圍的建築物早熄了燈,只有眼前的這座醫院依舊燈光通明。

  我找到了值班醫生,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她對我說:「你先去交住院費吧,醫院正在對她進行搶救,她懷孕期大出血,如果再晚送來半小時,連命都保不住了。」

  手術室外的走廊裡靜得可怕,我坐在凳子上,像一抹白紙剪出來的影子,神情恍惚,有種不真切的錯亂感。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走到我的跟前說:「經過4小時的搶救,吳曉已經脫離了危險,胎兒也暫保住了,但是她的情況很不樂觀,必須臥床休息,你最好讓她的家人來一趟,她的精神壓力好像很大。」

  推開門,我走進了病房,病房裡永遠是純粹到淒涼的蒼白,在這個蒼白緊窒的空間裡,我第一次清晰地感受了自己的殘忍,這樣單薄而脆弱的身影,仿召喚夏末的殘蓮,她用那麼一點勇氣,一點堅持,做到了她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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