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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我抬起頭,男人看著茶,目光仿佛很遠,像是落在了某個時空。

  院落很安靜,蒸騰的熱氣將幽幽的寒冷完全隔絕,男人長身而起,離開了院子。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來招呼我,我坐在這裡,幾乎有遺世獨立的感覺。我端起茶喝了一口,舌尖緩緩生津,口感很真實,不是夢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門終於打開,送我來的其中一個男子將我帶了出去。和來時一樣,他們一語不發,車停在我家樓下便絕塵而去。他們為什麼知道我家,他們找我到底什麼事,他們的身份是什麼,這些疑問我都沒有費腦的興趣,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這世間自有因果,再玄妙的事時間一到自然會揭盅。

  他們的謎我沒有破解的興趣,倒是今天的茶讓我心境平和了許多,一種久違的溫暖漾於心間。

  我好久沒有回家了,也沒有打電話,婚期延遲,變故頻生,立偉的事我至今沒有告知家裡,我不知道怎麼說,也不知道怎麼面對,更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年邁的爸媽不要擔心。但是今天的我好想聽聽他們的聲音。

  心念一動,就再也抑制不住,我撥通了家裡的電話,「媽媽,是我玲玲,您最近身體好嗎?」

  「玲玲,是你啊!玲玲,老頭子,玲玲的電話。你好不好,玲玲,你工作很忙吧?」媽媽一迭聲的關懷從電話裡都要溢出來了。

  「玲玲,我跟你說,你工作認真點,不要只顧掙錢,有些錢不該掙的你不要去掙,還有……」老爸一如既往的嚴謹。

  「你這死老頭子,姑娘打電話來,你都說些什麼呀,你管七管八的,把她管煩了不打來了,你就整天在電話前繞吧。」

  我聽著熟悉的鬥嘴聲,心裡無比的輕鬆,「老爸,你說的我知道了,要做有理想有抱負的好青年嘛,我很不錯了,改天我把誇我的雜誌寄給你看,你就知道你姑娘多本事了。」我軟語輕言。

  老爸被我哄得很開心,呵呵的笑聲從電話裡傳來。「玲玲,就你本事啊,老爸聽到你的聲音就笑成這樣,偏心都偏成什麼樣了。」姐姐不服氣地在電話裡吼。

  「誰叫我是么兒呢,人家說滿女結大瓜啊,爸爸,我想吃你做的辣子雞,你什麼時候做給我吃啊?「我撒著嬌,老爸做的辣子雞可是一絕,以前他都只在過近年的時候才一顯身手,不過這幾年只要我一回家他就會做給我吃。

  「想吃就回家啊,要不我讓宇通開車給你送去。」爸爸的回答讓電話那邊的姐姐更是跳腳,她嚷嚷的聲音傳來,媽媽勸慰的聲音夾雜其中,我的耳朵裡被聲音塞滿了,笑意從心底裡泛開。

  直到我戀戀不捨地掛斷了電話靠在床上,我才想起爸媽沒有打探過一句我的婚期,沒有問過一句丁立偉。看來爸媽心中早已有數了,他們配合著我裝不知,他們不問只是不想刺激我吧。父母才是有大智慧的人,他們總是在最恰當的時候,說恰當的話,做恰當的事情來表達對我的關心。我發狠,再不濟我就回家吃父母的去,倒頭入睡。

  半夜,隱約聽到鈴聲,翻了個身,再睡,鈴聲一直在響,聲聲不歇。我抓起應頭的電話:「喂!」

  沒有聲音,鈴聲繼續在響。我頓時坐了起來,門鈴聲,是誰這麼沒有道德啊,擾人清夢。

  「誰?」我沒好氣地問。

  「樊玲,是我。」

  聲音好熟,低沉得有點嘶啞,我騰地從床上跳了起來,手搭到門把,將門拉開一線,一雙點漆的眼眸。

  「啊!鞠惠!」我又驚又喜,撲出去抱住她又跳又叫。

  「你怎麼回來都不通知我,莫礫知道嗎?」

  我忙著拿鞋,倒水,歡喜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莫礫不知道我回來,你先不要告訴他。」

  鞠惠幽黑的黑瞳鍍上了一層光,看得我有些發涼。我才意識到有點不對,鞠惠出國僅一個多星期,怎麼會這麼快就回來?

  「鞠惠,你回來是有什麼事嗎?」我試探著問道。

  鞠惠抬頭看我,眼神沉靜瑞士淡然,「家裡出了點事。」

  我看著她,她的眼神越見沉靜,我腦子嗡的一聲,全成了漿糊,臉色青白一片,「倪森,是他搞的鬼對不對,是他把你逼回來的!」

  鞠惠一把抓住往外沖的我,「你要去哪裡!」

  「我去找那混蛋,我要告訴他,你鞠惠沒有什麼對不起他姓倪的。」

  我怒極了,反揪住鞠惠,「你還要忍到什麼時候,你為什麼不肯告訴他,你真把自己當成了八點檔苦情的女主角啊,你只不過是姓方而已,你把靈魂撕碎了給他也拼不成他想要的公道!」

  「樊玲,這個世界,最接近人心靈的,從來都不是語言。」

  鞠惠的神情始終沉寂,眼睛雖然依舊美麗,但是卻再也找不到以前的那種光彩了。

  我胸口的痛化成一團酸澀,一句話也吼不出來了。

  愛愈深者,痛愈切,直到最後自己都一片荒蕪再也無處追尋。

  「樊玲,我想你已經大致猜到我的過去。」

  鞠惠疲憊地倒向椅背,漆黑的頭髮在背後形成柔和的陰影,像是一個杜撰出來的虛幻影像。

  「樊玲,我想你應該已經猜到我不是婚生子,我的母親是別人的外室。她很愛錢,為了不過苦日子,她千方百計地做了那個男人的情婦。她天天裝得很賢慧,對那男人是曲意奉承,可是沒有用,不管她怎麼忍氣吞聲,甚至為他生下一個孩子,她都不能進門。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她被原配從包養的房子裡攆出來。那天,我只抓著一個布娃娃,穿著一條被撕破了的裙子,我很冷,她腫著半邊臉,臉上脖子上都是掐紅的指印。

  「那天下著很大的雨,她緊緊抱著我,不停對我說,不要怕,等我有出息了,那男人就會讓我們進大屋了。她一直在說,她這輩子會很有錢,會有很好的日子等著我們,如果她不是我媽媽,我會覺得很可笑,這種女人怎麼值得同情。然而,她是我媽媽,我痛心而且害怕,我怕她會死。從小情婦這兩個字是我的夢魘,自我記事以來,每一個看到我的人,詛咒我的人,都說我天生下賤,註定要標價出售……

  「年年月月,我被這種像是與生俱來的恐懼侵蝕,折磨,損毀。我的難堪無人知悉,不,也許有一個人知道。倪森,從我遇見他的那一天開始,我的生活就開始改變了。他給我了親情,愛情,友情,尊嚴,生活資源,在那些難堪的歲月裡,所有的,我所有的安生立命之本都是他給我的,我有時候覺得這份愛太沉重了,讓我不堪承受。

  「9歲他讓我有了一個姓,方。

  「11歲他讓我的母親進了方家大屋。

  「12歲他讓我立於人前,再也無人敢欺辱我。

  「15歲他對我說他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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