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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倪森的妹妹住院了,從三樓摔下來,她摔倒的時候身邊只有鞠惠,倪森趕到的時候,對鞠惠只說了一個字:『滾。』」

  我的腰彎了下去,那種不適感來得迅猛而突然,我抓起床頭櫃上的水杯,一口灌下,涼透了的水,穿腸入肺,我用手肘頂住胃部,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對話上。

  「你為什麼沒有和她在一起,莫礫?「

  「如果一個人願意畫地為牢,那麼是沒有人能走進她的世界的。」莫礫淡淡的聲音,溢出莫名所以的感覺。

  我坐進車裡,手指扭動鑰匙,打火,車子發出引擎空轉的聲音,我再試,不行,再試,再試。我一錘砸在方向盤上,車子發出刺耳的鳴叫聲。

  前面一個年輕的女孩回過頭來,她笑著對她身邊的男友說了什麼,她笑容明媚燦爛,她男友湊在她耳邊說了句話,她撲到他背上,雙手掐他的脖子,笑語連聲。

  人生裡走得最急的永遠是最美麗的風景,生命中傷得最深的總是那些最真的感情。

  我的車直接開到了長平醫院,這是本市最有名氣的醫院,我下車徑直向住院部走去,今天醫院裡異常的安靜,偶爾閃過的一兩個人影,眼神卻是極狠,絕非善類。

  鞠惠就站在住院部的門口,她漆黑的長髮垂落腰間,精緻的臉包圍在藍色的立領之中,風吹著她,這流動的固體把她的衣服一層層地裹在身上,像是一副枷鎖,令她動彈不得。

  我的手指慢慢地觸到了鞠惠的外衣上,「鞠惠。」

  鞠惠緩緩地側過頭來,柔薄的唇上泛出無比脆弱的豔色。

  我握緊了手中冰涼的衣服,我的嗓音沙沙的,「鞠惠,不如一起去喝酒。」

  濃烈的酒氣隨著鞠惠的呼吸彌散在空氣中,一瓶茅臺,半瓶紅酒,三杯洋酒,這應該是鞠惠生平喝得最多最雜的一次。

  我看著鞠惠沉靜的睡顏,這些酒,這種醉足以使她人事不知地昏睡到明天中午,然而沉睡終有時限,此時睡去,他時醒來……

  醒來依舊是不能不面對的現實。

  鞠惠臨醉前的那一笑再次浮現在眼前,蒼白的唇角沒有起伏,只有眼尾婉轉地一揚,「因為我愛著他,他就可以這樣傷我。」

  胃部絞痛起來,一直持續的不適感終於達到了極致,噁心眩暈頭痛同時狂湧了上來,我單手撐在水管把上,全身抽搐地劇烈嘔吐,眼前一團模糊,嘔吐逼出的眼淚有一種熱辣的

  刺痛。我想直起身,稍微一動,汗水從額頭流下,浸濕了長髮,腹如刀割,上吐下瀉。

  好,果然是福不雙至禍不單行!

  我咬著牙趴在沙發上,止痛藥止吐藥止瀉藥,最大劑量地吃下去,可是這個夜晚疼痛像是附骨之髓,在黑夜裡一刻不息吞噬著我,直到把我整個人掏空為止。

  我睜著眼睛等待著天明,室內一直漆黑,夜光錶的指標在錶盤上機械地移動著,1點,2點,3點,沙發冰涼冰涼的,那種無法阻擋的寒意浸入四肢、胸肺。

  我聽見一個很輕很輕的,像小貓嗚咽似的聲音低低喚著,心底裡包裹得最深的那個繭慢慢裂開,往外滲出殷紅的血絲。

  6點的時候,我試著要起身,可是全身虛軟得連立都立不起來,最可怕的是,每一處的關節和骨頭都在抗議,像是被拆散重組過了似的。

  我喘息著昏昏沉沉地又躺了1個小時。

  7點,我才勉強撐起了身子,一步一步地趴在樓梯杆上移動,渾身的肌肉猛烈地顫抖著,不知道走了多久,才下到了樓下,打了一部的士。

  「去南和醫院。」說完這一句,我靠在椅背上,額頭一片濕涼。

  醫院的急症病人很多,每一個都在喊,都在催。

  「醫生你能不能先過來看看?」

  「醫生,藥到底什麼時候配好啊?」

  ……

  緊急的一聲接一聲,然而,醫生八風吹不動,端坐著按部就班地一個一個順著次序來,我已經疼到不疼了,只是軟,坐著都直往地下滑。

  直至9點才輪到我,醫生持著器械在我身上移動檢查,指腹按壓著,「這裡痛不痛,這裡呢?昨天吐了幾次,上了幾次廁所?」

  正詢問著,我包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螢幕上閃動著柏銘濤三個字,啊,我痛木了,把今天的看片會都忘到了九霄雲外,按慣例大BOSS是肯定要到場的,我居然沒有任何交代就缺席。

  我按下接聽鍵,醫生收起器械。「消化不良導致的胃腸功能紊亂,先輸液吧。」

  輸液,打吊針。

  「樊玲,你在哪兒?」電話那邊傳來柏銘濤那特有的溫潤的聲音。

  「在醫院。」完全的條件反射,「呃,柏台長,很抱歉我沒來得及請假,我今天有點不舒服……」

  「你在哪家醫院?嚴重嗎?」突兀的問句切斷了我未完的話語。

  「我在南和醫院,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腸胃不太好。」

  「我知道了。」電話掛了,我有點茫然。

  「輸3天的液。」這醫生簡直是奪命追魂的主。

  「不用吧,我已經不痛了,吃點藥就好了,我身體一向都很棒的,醫生。」我絮絮叨叨的,只想逃此一劫。

  醫生停下了筆,眼睛咪了起來,那目光不是看「人」的,看青蛙還差不多,我收聲。

  「你已經脫水了,需要補充大量的葡萄糖和能量,不輸液的話,你能保證你不會暈倒?小呂,帶她去三號床,下一個。」醫生不再理會我。

  白色的床單,白色的牆面,這種重複再重複的慘白灼痛我的視線,我閉一閉眼睛,再睜開,天花板處依舊是日光燈管映射出的各式渦紋。

  「勤洗手,講衛生,身體健康最重要」,一串串映入眼底的押韻標語伴隨著外面傳來的若有若無的交談聲,躺在這裡就好似流水線上等待處理的殘次品,這種煎熬在護士配藥時間的拉長中越發的深刻。

  終於我慢騰騰地爬起來,確定自己即將要挨的那一針實為不值,這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病,土辦法,多喝糖水,多休息也是能好的,不過時間長一點點而已。

  我下定決心彎下腰去穿鞋子,一陣眩暈傳來,我往下栽倒。

  醫生誠不欺我也,我苦笑著用力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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