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幟雪(58)_我願乘風

五八

　　宇陽站起身，握住我的手，我只覺得手心一熱。

　　「合作愉快。」他低沉的聲音中透出一層格外的沙啞。

　　這句「合作愉快」，由他嘴裡說出來像是在喝一杯調製的雞尾酒，入口味道古怪，但具有衝擊力，以及不確定性，感覺十分的驚人！

　　「樊總，既然大家已經確定合作了，那你看看什麼時候能抽時間到我們龍騰來實地考察一下，我肯定這比看書面資料要直觀立體得多。」秦川做事果然有效率。

　　內線電話響起，秦渝的聲音傳來：「樊總，您12點鐘還有一個約會。」

　　啊，差點忘記了，看下表，已經11點40了。

　　「秦副總的提議當然是非常好的，不過不好意思，我馬上還有個約會，我們改天再約考察的時間好嗎？」

　　「去市電視臺嗎？」很突兀的聲音插過來。

　　我有些意外宇陽的探詢，「不，去紫竹園。」

　　宇陽站起身來，「我送你過去吧，你歷來都很守時。」

　　他的語氣肯定，並雷厲風行地走過去拉開了辦公室的門，一回頭，正對上我的眼眸，他正要步出去的腳步一頓，面上的表情竟像是驚醒般，「我的意思是……我沒有命令的意思。」

　　他的話裡竟流露出幾分失措，我有些錯愕地看著他僵在門邊，手生硬地捏著門把。

　　我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自己所謂的自尊其實也不過是自卑的一種盔甲，它已然讓人杯弓蛇影到這般地步。我臉上一陣燥熱，「你的車素有銀色閃電之稱，坐你的過去肯定不會遲到，不過會不會太麻煩你？」我說。

　　宇陽的眉毛斜斜地向上揚起，薄薄的唇形間有笑意溢了出來，眼睛裡煥出淡淡的光華，「這是我的榮幸。」他輕輕地回答。

　　走入停車場，宇陽那部異常打眼的車停在不遠處，像是一道銀色的閃電。我向後座走去，手伸向車門。

　　「請。」宇陽率先為我拉開車門，動作相當優雅，但他打開的是副駕座。

　　我的目光和他的靜靜地交換。

　　他微笑著，宛如湖面上映照出的一道流光，「樊玲，你不信任我的車技嗎？」

　　他的語氣流暢靈動，眼眉微微挑起，像墨潑宣紙般的寫意風流。

　　我面對著他，只是微微笑著，「我是惜命一族，有一句老話我時刻牢記啊，貴重的東西都是放在後面的。」我語氣略帶戲謔。

　　他的目光收攏，外界點點滴滴的光亮在他眼內深聚，所有的深幽都聚集在了一點，他垂下了眼簾，長長的睫毛安靜地蓋住了眸光。

　　他慢慢關上了副駕座的門，動作很是徐緩，只見他的手指修長而平靜地移動著，然後拉開了後座的門。

　　「謝謝。」我滑入車內，第二次接觸到這舒適的隱隱透出豪華的座椅。

　　宇陽扭轉車鑰匙，引擎響起來，他踩下油門，放開手刹，車滑動。

　　車內有些安靜，這種安靜令空氣都有些發澀，我只能沒話找話：「秦副總一個人去百代集團沒有關係嗎？百代集團的腕表廣告可是屬於國際級的，和他們談很複雜吧？」

　　說什麼呢，這話說得好像很質疑龍騰公司副總的能力似的，而且有探聽之嫌，我懊惱地閉緊嘴巴。

　　「沒有關係。」他的手往前推換擋加速，打過方向盤繞過路彎。

　　呼嘯而過的車聲使得車內的安靜更顯突兀，我放棄了尋找話題。我和宇陽現在處在一條非常微妙的平衡線上，雖然彼此表現得再無可挑剔，但我們之間的本真並不能真的互融。我和他都心知肚明。

　　「你還記得謝郝明老師嗎？」他突然間開口。

　　我愣了一下，「剪刀手愛得明？」

　　純屬條件反射，一說完我就蒙住嘴，這是我在心裡給謝郝明老師取的外號啦，他兩次把我的論文打回來，差點把我當掉，好不容易低空飛過之後，我刻骨銘心地給了他這一榮譽稱號。但是，宇陽是他的得意門生！

　　「剪刀手愛得明？」耳朵裡傳來宇陽的重複。

　　我恨不能拿頭去撞車座，隨即他的笑聲像開了閘的水流。

　　我的臉漲得通紅，我要下車！

　　宇陽很快收住了笑聲，「你知道謝郝明老師怎麼評價你嗎？」

　　他回到他的話題，但我的適應度顯然沒有他那般有跨度。

　　他也沒有指望我的回答，「他說，即使給你一道最古老的算術題，你也有本事用最令人想不到的方程式來演算它；而無論擺在你面前多少方程式，只要算出來的答案不是你心中的那個你就絕對會忽略它。」

　　黑線！果然是剪刀手說的話，完全聽不出是褒義還是貶義，更甚者是聽不懂！

　　我皺皺鼻子，「比起來，我倒覺得他另外一句話比較令人印象深刻——除開宇陽，你們這群人的大腦裡每天只處理一條資訊，吃！其他的99%都自動刪除！」

　　這個多淺俗易懂啊！贊的貶的清楚明白。

　　宇陽的笑聲再次開閘，「還記著啊，你第二天不是在廣播裡讀了篇科學家們對人腦的研究論文？『人的大腦細胞數超過全世界人口總數兩倍多，每天可處理8600萬條資訊，其記憶貯存的資訊超過任何一台電子電腦。』」

　　我瞠目結舌地看著他，有點認同剪刀手說的話了，宇陽的腦子好像是和常人不太一樣。

　　我釋然地笑了。

　　漂浮在車裡的笑聲激破了冷空氣。

　　不一會兒，寧山路上那道醒目的標誌——清水翠竹展現在眼前，「11點55分，幸不辱命。」

　　宇陽拉開車門，語氣裡是全然的愉悅。

　　我禁不住抬起頭看了看他，宇陽竟然是這麼好相處或者說這麼容易微笑的人？

　　我正撞進他噙著笑意的眼裡，熠熠生輝的黑眸清晰地把我映進裡面，乍看之下有一種嵌滿我身影的錯覺。

　　我移開了視線，「謝謝，我會儘快安排時間和製作部的人一起去龍騰的，再聯絡。」

　　我道完謝，轉身步入紫竹園。

　　紫竹園是本市一座很有特色的園林式菜館，大多商務會晤都是在這裡進行的。

　　一踏進門，兩旁站立的服務生一齊微笑著把我領進了預先定好的竹室。

　　「張秘書，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我推開竹室的門，先對著坐在裡面的中年男子致歉。

　　「哪裡哪裡，我也是前一分鐘才到。」張驥正微笑著看著我。

　　張驥正，市政辦公室秘書，本市的所有戶外廣告均由他審批。

　　「小樊，你派人遞交上來的設計圖和工程實施方案我都看了，很好，不過在監工方面你可不能輕忽，這批路標廣告可是市政靚麗工程的試點。」

　　張秘書的話裡隱含玄機，這是市政靚麗工程的第一步，也是市政在龍騰之外第一次將戶外廣告批復給另外的廣告公司，這第一步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

　　「張秘書對我予以厚望，我絕不敢輕忽，我會全力以赴把它做到最好的！」

　　我很誠懇而慎重地答。

　　「小樊，對你我有信心，要不然也不敢力排眾議把工程交給你，市政的本意是希望能夠扶持出更多有潛力的公司，只有百花齊放，才能令經濟得到更良性的推動嘛。」

　　政府官員說話最是老道，滴水不漏，什麼也沒說卻又什麼都說了，端看你自己的悟性。

　　「謝謝張秘書的支持。」我舉起杯敬他，「不過今天我可不能逮著張秘書談公事了，好不容易打劫出來的這點兒時間，是特意用來為您餞行的，預祝您西雅圖之行更添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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