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秦箏緩弦歌 | 上頁 下頁
六十九


  四個小時後,馮啟旌拎著大包小包將弦歌送回家。電梯「叮」聲開啟時,岑緩羽毫無懸念地出現在弦歌家門口,沖馮啟旌劈頭蓋臉一通訓:

  「怎麼這麼久?!啟旌,不是叫你一接到人就給我打電話嗎?!我還以為飛機出什麼事……」

  「借過。」弦歌面無表情地打斷他的話,視若無睹地從他身旁經過,逕自開門進屋,將客人丟在門外瞠目結舌。她換了一套家居服走出房間時,岑緩羽還莫名其妙地站在大廳,好氣又好笑地叉腰惱她:「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大小姐,你現在就跟恐怖分子的人肉炸彈一樣危險,小心把房子炸了。」

  弦歌斜睨了他一眼,也不笑,自顧在沙發一角蜷腿坐起來。「你終於出現了。」她從衣兜裡掏出馮啟旌的手機,往他懷裡一扔,「替我還給他,我代他保管了4個小時,不過不用謝我。上面有12個未接來電,不用看了,都是你打來的,我全掛了。」她指了指堆成小山的購物袋:「這三個多小時,你的私人助理為我跑腿去了,我算過,買齊這些東西差不多要4個小時,他辦事能力挺強啊,不到三個小時就買齊了,你回去可以考慮給他加薪。至於購物單據,你給他報銷吧!」

  「……你讓我的人,替你幹活?」岑緩羽哭笑不得。

  「No,actually,是?你這個老闆找不到人。」?歌懶懶的揉脖子,盯著緩羽時笑,「不然,你現在怎麼會在這裡?」

  岑緩羽的笑容不經意間僵了一下,他一聳肩,將這份局促掩飾得天衣無縫,嘴上仍在調笑:「嘖嘖嘖,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學著唱戲的腔調,把這句文縐縐的句子拖得老長。

  弦歌狹眯著眼:「岑緩羽,你是不打算跟我說實話了是吧?」她慢悠悠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朝書房走去。

  緩羽在大廳那頭裝傻充愣,大喊:「怎麼跑啦?不好意思?」他尾隨她的腳步走到書房門口,歪斜著身子倚在門框上,看她一張張翻閱傳真機上檔。書架上錯落有致地擺放著數十個相框,大多是童年舊照,照片鑲在相框裡泛著黃,其中不乏他們兒時嬉笑玩樂時的抓拍或合照,她與父親葉詠森的幾張合影放在最顯眼的位置,一旁就是葉詠森左擁右抱摟著幼年時的兩人,三人親昵地貼臉咧笑的照片。

  弦歌冷不丁轉過身,手裡還拿著那遝薄薄的紙片,一斜眼,順著緩羽的目光看向書架上的照片,「還記得這些照片嗎?我賣掉那個家時,什麼都沒拿,只拿走了這些照片。我患抑鬱症那段時間,斯蒂文醫生說我一直活在過去,活在記憶裡,所以才會那麼痛苦。抑鬱症治好後,其實有很多事我都慢慢忘記了。」她踮腳拿下那幅三人合照,輕輕拭去相框上的微塵,「爸爸在世的時候最喜歡你,因為你嘴甜,很會哄人。可是那時岑伯伯經常打你,因為你也最拗,骨子裡的拗。明明是我打碎岑伯伯最喜歡的那個元青花竹林人物瓶,岑伯伯卻認為是你,罰你舉藤條跪在書房,其實你只要說不是你做的,你就不用受罰。可你偏不,硬是跪了六個小時,一聲不吭……」

  「都是以前的事了,還提它幹什麼?」岑緩羽訕訕打岔,不好意思地撓頭。

  弦歌看了他一眼,沒搭腔,繼續說:「你還記不記得,你在那張沙發前說『喜歡我』的時候,我怎麼回答的?我說,『我沒有把握轉換我們之間的關係,如果有一天愛情破裂,我們還會賠上這麼多年的友誼,我賠不起。我已經失去了爸爸、失去了那個家,如果連你都不在了,我就再也找不到可以證明我曾經幸福過的證據,我引以為傲的一切,統統都沒有了。』」

  岑緩羽低頭,暗暗呼氣,表面上仍不忘笑,調侃自嘲:「我當然記得,我岑緩羽第一次被女人拒絕,這麼深刻的回憶,我怎麼可能忘記?好了好了,你剛下飛機也累了,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他狼狽而逃,逃到大門邊便被弦歌厲聲喝住:「岑緩羽,你給我站住!」她揚起手中那遝紙,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你怎麼不問我,究竟有什麼急事值得我打飛的趕回來?」她憤而一摔,將紙片摔在岑緩羽的肩上。紙片紛落,簌簌聲如曾時落櫻,絕望一分未減地襲來:「你想瞞我瞞到什麼時候?!是不是要等你病入膏肓了,才叫我去看你,然後告誡我『凡事想開些』?!你是不是要讓我連最後一點幸福的證據都失去,你才滿意?!岑緩羽,你這個混蛋!我警告你,我已經跟Sophia說好了,明天你就給我裝好行李滾進醫院裡去!我托Sophia問過他們醫院的醫生,她說你的病情發現及時,癌細胞還沒有擴散,完全可以治癒!你這麼愛享受,捨得這麼早死嗎?陰曹地府可沒有Souk也沒有Menu!你想喝現磨咖啡也是做夢!」

  她氣得發抖,死死咬著下唇,語速飛快就像穿堂膛重機槍,百枚子彈一通亂射。岑緩羽想說什麼,看到她血絲密佈的瞳孔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強咽一口唾沫後勉強解釋:「我在治療啊……按時吃藥什麼的,最近太忙了,我真的沒時間住院。我保證,一個月,一個月後我會乖乖『滾』到醫院裡去……別生氣,你氣起來皇帝老兒都要讓步,乖啊……」他煞有介事地合掌發誓,還想像小時候那樣好言哄她,拍拍她的頭。

  弦歌想也不想,甩手撇開他的手,哼笑著質問:「忙?你在忙什麼?是不是在忙這個?」她從滿地紙片中挑出那張唯一帶標題的,在岑緩羽眼前晃了晃,岑緩羽驚愕欲搶,反被她先一步將紙片撕得粉碎,用力擲甩在地上。

  「岑緩羽,用不著你多管閒事!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你別以為你這麼做我就會感激!你這不是在幫我,是在害我!你每拖一天,危險就會增加一分,如果你因為這樣延誤治療,你讓我怎麼辦?就算我僥倖過了這一關,以後我還怎麼可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秦箏的愛情?今天我已經單獨見過張總了,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到此為止!」

  「不可能!」岑緩羽罕有的板起臉,蹲身將地上的紙一張張撿起來,說話語調不再像往時那般輕佻隨性,沉穩得不像他的聲音,甚至,還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弦歌,別鬧了,這不是為了你,這是上億的合併案,我不會拿自己的錢開玩笑。你說我骨子裡拗,沒錯,既然你明白這一點,就應該知道你勸我也是白勸。我的病情,我自己心裡有數,你放心,死不了。」

  紙片在岑緩羽手中沙沙響,弦歌站在窗邊,窗外北風呼嘯,卷起她及腰的卷髮在空中張牙舞爪。岑緩羽就這麼半蹲在她腳邊,一言不發只顧撿紙。

  淹沒理智的海水似乎慢慢褪去,弦歌出奇平靜地退到餐椅上坐下,凝視著岑緩羽的身影,面無表情:「十五歲那年,爺爺入院,我以為只是小感冒而已,他住院的那一個月,我親眼看著他一天不如一天的拖著,最?在我十六歲生日前20天,我戴著黑紗參加他的追悼會……二十二歲時,爸爸走了,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著,到醫院時只看見一塊白布……」她聽見自己抽吸的聲音,鼻腔、眼角都酸酸脹痛著,一合眼,舌尖就嘗到了鹹澀的滋味:「岑緩羽,你就拗吧……如果你也像他們那樣丟下我,我一滴眼淚也不會為你流!」

  岑緩羽木然抬頭,一眼便見她腮邊溢流不止的淚。她不停地用手拭去淚水,倔強地仰頭不讓眼淚順頰流出來,她就連哭,都悄無聲息……

  他歎了口氣,輕聲走過去摟著她肩,讓她側靠在他懷裡。「你這丫頭……我說過不想再看見你哭,不管是為誰。只是沒想到,再讓你哭的人居然是我……」他的環抱緊了緊,無奈妥協,「我答應你,明天就入院。我保證,不會像你爺爺和爸爸那樣丟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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