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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這樣子真像是一家三口。她有些惘然的笑了,有一種空茫茫的淡然。暗暗想,喬其始終是安安的親生父親,他們本就該如此,難道不是嗎?過去的那些事已有些淡忘,不論是以前的喬其還是以前的成微,記憶的腳步總是漸漸在遠離。無論何種感情到最後亦只成了一種心情。

  重要的是現在。現在,安安是不是應該有一個完整的家?父親在孩子心中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她自己十分清楚這種滋味。那麼現在,經過了無數的坎坷波折,他們還可以在一起嗎?還有這個可能嗎?她經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對一切都有些不確定。可是喬其,喬其至少還是她心裡的那個喬其。

  她抱著安安在車上累的睡過去。醒來的時候,看著眼前的建築物,有些吃驚,陳家的大宅還是記憶中那個樣子,只是牆上斑駁的青苔暗影卻見證了歲月的流逝。陳喬其接過她懷抱裡的安安,拉著她的手柔聲說:「到了,回家吧。」瞬間,仿佛回到二十年前,陳念先也是這樣牽著她小小的手走下來。五歲的喬其,十歲的她,像是一場宿命。在有生之年,終究逃不過一次又一次的狹路相逢。

  她怔在當地,忽然覺得膽怯害怕,不敢再邁出一腳。陳喬其也不催她,靜靜的等著。這個地方實在是心上的一道坎。可是這道沉默的坎卻被電話聲打斷了,她仍怔怔的站著,不敢有所動作。安安被鈴聲吵醒了,揉著小眼睛喊:「媽媽!」她才接起電話,手有些抖。

  成微淡淡說:「今天是安安的生日。」語氣是如此的平靜,雲淡風輕。她點頭,儘量微笑,說:「是,帶他去遊樂場了。」然後把電話遞給安安。安安睡的有些迷糊,也不出聲。等他問:「安安,生日過的高不高興?」他才興奮的喊起來:「爸爸!」說著繪聲繪色描述他在遊樂場玩了什麼,吃了什麼,看到什麼。成微聽了,很高興的笑,寵溺地問:「安安過的好不好?」安安點頭:「恩,可好玩了,媽媽也去了,還有陳叔叔。」成微說:「那安安要聽媽媽的話,還有——陳叔叔。」

  安安忽然問:「爸爸,你為什麼不來看安安?都不要安安了嗎?」成微安慰他:「安安乖,爸爸忙。將來爸爸的,都給安安,好不好?」安安聽不懂他的話,點頭說:「恩,那爸爸要記得給安安買生日禮物。」成微答應了,跟他說了半天的話才掛了電話。

  安安探過身伸手要蕭君抱,說:「媽媽,安安想睡覺。」陳喬其哄他:「安安乖,媽媽累了,叔叔抱你去睡覺。」他看著陳喬其,忽然說:「剛才爸爸說了,叔叔也是爸爸。」然後沖趙蕭君說:「媽媽,爸爸是爸爸,陳叔叔就是爹地嗎?」陳喬其萬萬料不到安安竟然會說這樣的話,驚喜的說不出話來。安安皺了皺眉頭,有些不習慣的說:「媽媽,那安安以後就要叫陳叔叔爹地嗎?」趙蕭君想,估計是成微教他的,看著他,認真的說:「那安安願意嗎?」

  他想了許久,似乎十分苦惱,最後又釋懷,想通了似的,點頭,喊了一聲:「爹地。」喜地陳喬其差點抱不住他!他又問:「那爹地會對安安好,對媽媽好嗎?」陳喬其鄭重的點頭:「安安和媽媽是爹地的心和肝,少了心和肝,人就不能活了。」安安似懂非懂,趴在他肩頭打哈欠。陳喬其拉著趙蕭君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

  偌大的陳宅竟然沒有一個人。趙蕭君心頭不由得輕鬆許多。她跟著進當年陳喬其的房間,坐在床邊照顧安安睡下,看著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景物,空氣中仿佛還飄散著熟悉的味道,心頭驀地湧上一陣強烈的感情。她打開窗戶,草地庭院躍然眼前。舊時天氣舊時景,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可是這裡,此刻看起來卻像是歸宿。原來漂泊久了就成了歸宿。

  陳喬其走近她,從背後將她擁在懷裡。趙蕭君這次沒有反抗,只低低的歎息著——有無數的感慨唏噓,只是說不出來,根本無從說起。陳喬其輕聲問:「蕭君,你歎息什麼?」她忽然轉身,用力在他腰上捏了一下,像是洩憤。泄什麼憤呢——她也不知道,或者是泄愛也說不定。各種各樣的愛,總之,是好的愛。

  陳喬其疼的皺起眉頭,卻任由她作惡。他胸前鼓脹著滿懷的情愫,極欲傾訴,卻宣洩不出其中的一二。帶著她雙雙跌進柔軟的沙發裡,頭埋在她胸前,悶悶的要求:「蕭君,永遠不要離開我。」只說的出這樣一句霸道任性的話。趙蕭君在想永遠是什麼概念,真的可以做到嗎?沒有回答。他們似乎連明天都不能掌握。以前是以前了;現在僅僅是現在;以後,以後永遠說不準。

  他有些焦急,催著她要她保證似的說:「蕭君,答應我!」趙蕭君又是那樣悠悠地歎了一口氣,搖頭:「喬其,這個世界上似乎沒有什麼可以永遠。」陳喬其怔了下,忽然說:「蕭君,沒有永遠,那就一生一世。」然後握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重複道:「不知道永遠是多遠的話,那就一生一世。我不知道一生一世有多久,可是一天一天的過,很快也就過完了。」忽然想起一句話,說:「蕭君,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而已。」

  趙蕭君低聲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只不過是童話。有人說那是最悲哀的兩句話,因為死生契闊,瞬間生離死別,連當初的承諾都不能實現,何其悲哀?人世間有無數的意外。」陳喬其淡定的說:「那只不過因為那個人沒有勇氣罷了。既沒有勇氣相信,亦沒有勇氣實行。」趙蕭君抬起頭看著他,深受震動,沉默不語。憑著勇氣是不是可以創造奇跡呢?

  陳喬其將她擁在懷裡,感歎說:「蕭君,其實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並不是多麼遙遠的事情。你看,我現在不就執著你的手嗎?二十年也不是一晃就過去了嗎?與子偕老只不過再多幾個二十年罷了。一步一步,一晃眼就過去了,我只擔心時間不夠長,不夠長。」

  趙蕭君決定憑著勇氣沿著當年沒有走完的路繼續走下去。將來或許是走岔了,可是誰知道呢,畢竟總要走過才知道。

  二十年,是的,真的是二十年,轉瞬即逝。她仿佛只為了他,而他亦只為了她。既然這樣,也沒有什麼多想的。其實無關時間的長短,只關她和他身邊的那個人,彼此存在,彼此依靠,彼此刻骨銘心,彼此融為一體。

  其他的,那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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