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青眼影沉沉 | 上頁 下頁
九五


  成微並沒有從中獲得多大的快意,他自己也被擲出去的反擊力彈的跌跌撞撞,渾身是傷,砰然倒下來。他並沒有回去,而是連夜趕回公司,整個齊成的高層都在等他開緊急會議。趙蕭君打電話給他,他任由鈴聲丁零零的響,沒有接。響一聲就像被人砍了一刀,淋淋漓漓的流著血和汗,一直凝結不了。大約響了十多聲後,鈴聲才斷了——她一向有耐心。可是對他,就僅僅只有耐心而已嗎?其他的呢?其他的呢?想要的總是得不到,得不到就更想要!

  隨後趙蕭君的短資訊跟著過來了,問他「又在加班嗎?什麼時候回來?吃過飯了嗎?」那被砍的傷口仿佛又結了疤,血立刻止住了,可是裡面大概是腐爛了。他一邊聽著大家的發言,有些心不在焉。還是忍不住,偷偷發了條短信給過去,告訴她自己正在開會,晚一點回去。他這陣子總是工作到深夜。趙蕭君說那她先睡了,飯菜在冰箱的第二層。她的精神亦很不好,心神憔悴,容顏慘澹。

  趙蕭君收到成微回的短信,一時半會兒,呆呆的沒有反應。想到近日發生的這些事,像一波高過一波的巨浪,狂風咆哮,波濤洶湧,迎頭罩臉打下來,淹的她幾乎溺在水裡,就此沉下去。安安揉著眼睛在房門口喊:「媽媽!」她才驚醒過來,說:「安安醒了呀?」停了停,隨後才問:「餓不餓?」他點頭,自動爬到桌子邊。安安大概是玩累了,接他回來,還在車上就睡著了。趙蕭君抱他上樓,一直睡到現在,晚飯都沒吃。而她因為心情不好,沒有胃口,雖然做了,也沒有吃。

  熱了飯菜,安安盯著碗筷,遲遲沒有動手,撒嬌道:「媽媽,你喂我嘛!」趙蕭君坐近他,問:「怎麼了?又不肯自己吃了?」他轉著眼睛說:「安安累了嘛!」趙蕭君微笑起來,端起他專用的碗,喂他吃了一大口菜。他剛睡醒,精力充沛,跳下椅子,跑到沙發前打開電視。趙蕭君端著碗哄他說:「安安乖,吃完飯再看。」他偏過頭吃了一大勺米飯,眼睛仍然一眨不眨的盯著電視上出現的許多動物。趙蕭君拿起遙控器,安安忙說:「媽媽,別關別關。我告訴你,我今天也看見大象了。」趙蕭君隨口問:「你在哪看見的?老師帶你們去看了嗎?」安安忽然垂下眼,偏著頭想了想,最後還是咬著嘴唇說:「媽媽,我跟你說,你可不能生氣……」趙蕭君替他擦掉嘴邊的菜汁,問:「那你說你又做什麼壞事了?」

  安安拉著她的手說:「今天我去動物園了,看了很多的動物,有獅子,有大象,還有孔雀,很好看——是陳叔叔帶我去的。」趙蕭君愣了一下,心裡驀地沉甸甸的,只是拌著他碗裡的飯和湯,沒有說話。安安繼續興奮的說:「媽媽,你不知道,陳叔叔讓我坐在他肩膀上——」他漲紅了小臉,還是很激動,「我可以看見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努力搜尋詞彙,想要表達心中那種喜悅之情。趙蕭君輕聲說:「好了,好了,快吃飯,飯都要涼了。」頓了頓,遲疑的問:「那安安喜歡他嗎?」安安問:「是陳叔叔嗎?」趙蕭君點了點頭,仿佛有些艱難似的。安安毫不猶豫的說:「喜歡呀!陳叔叔跟以前那些叔叔不一樣,他也很喜歡安安。」小孩子的心思真是靈敏,憑直覺就分辨的出來。

  趙蕭君摸他的頭,手一直停在那裡,許久沒有移動,回過神來才說:「吃飽了嗎?不能再看電視了,洗完澡去睡覺吧。」人一吃飽,困意就上來了,安安點頭,跟她去浴室。出來的時候,一道閃電驀地劈過窗外,緊接著是轟隆轟隆的雷聲,像爆破的聲音,地動山搖,震的人耳朵有瞬間的失聰——好像就在跟前。趙蕭君忙把安安摟在懷裡,捂住他的耳朵問:「安安怕不怕?」他搖頭,挺起胸膛說:「安安是男子漢,要保護媽媽。」趙蕭君總算真心的笑了,親著他的臉問:「是誰說的?」安安吐了吐舌頭,說:「是陳叔叔說的——,不過——,安安也是這麼想的。」真是人小鬼大。趙蕭君的心又冷又熱,半幹半濕,像這個時候潮濕沉悶的空氣——說不出的滋味。

  她替安安蓋好被子,推開窗戶看了看,漆黑的一片,又悶又沉,說:「要下雨了。天氣變涼了,安安,晚上不要亂掀被子,小心感冒。」坐在他身邊,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幾聲響雷,說:「快睡吧,媽媽在這裡陪你。」安安忽然爬起來,說:「媽媽,你跟安安一塊睡嘛!」趙蕭君說:「媽媽現在睡不著,你先睡吧。」安安搖著她的手說:「安安想跟你睡!」趙蕭君只好躺下來,抱他在懷裡,柔聲說:「好了,乖,快睡吧。」聽著外面劈裡啪啦砸到窗戶上的雨聲,只覺得惶惶然,尤其是在這麼一個心事重重的夜裡。

  安安很快便睡著了。她一下又一下深深的吐氣,還是睡不著,卻不敢亂動,生怕吵醒了他。屋子裡留著一盞昏昏的床頭燈,照的到處迷迷糊糊,朦朦朧朧的。雨勢越發急了,窗子上汩汩的流下一股一股的水流,最後匯成一大片灑到陽臺外面,到處都是滴滴答答的聲音,聽的人心煩意亂,難以成眠。她忽然想起外面的衣服還沒有收進來,這麼大的風,也不知道又沒有吹走。悄悄的爬起來,陽臺窗外欄杆上掛著的衣服全部被吹的擠到一邊,在風雨裡狂亂的扭動,有些變形。

  拉開窗戶,風雨猛的灌進來,她被吹的打了個趔趄,秋風秋雨冷冷的掃過來,禁不住顫抖了一下。踮起腳尖,攀著窗沿,伸長手去拿衣架,漆黑的風雨中忽然有一道強光由遠及近——是車燈發出的聚光。暗處看亮處,分外明顯,像是成微的車。車子在樓下戛然而止,濺起滿地的水花。可是燈卻一直亮著,人也沒有下來。趙蕭君被打的滿臉都是雨水,喘了口氣,連忙關上了窗戶。

  她扶住半身高的窗櫺,整個人隱在燈影幢幢的黑暗裡,靜靜的看著樓下的車子,萬千思緒,一起湧上心頭。突然間心如刀割,眼淚如瀑布,飛流直下,怎麼抹都抹不幹。他是不是每次半夜回來都停在下面徘徊猶豫?抑或是努力調整忿忿不平的心態?帶著悲哀還是傷痛?車子像一座山,沒有半點動靜。隔著風雨,裡面是她,外面是他——都是一樣的。趙蕭君胸口被突出來的窗沿壓的悶疼,卻一動不動,一直維持那個姿勢,仿佛沒有任何感覺似的。

  茫茫然似乎感覺到他的目光往這邊掃過來,她縮回頭,躲進視線不及的角落裡。右手被窗戶邊上的金屬拉手狠狠的刮了一下,從手腕的右邊一直延伸到食指部位,血立即淡淡的滲出來,像一條慢慢蠕動的血蟲。她漫不經心一點一點擦掉,好像失去了痛覺神經。等到血液好不容易自動凝結了,聽到「砰」的一聲,車門打開的聲音。她立即站起來,快步沖進浴室,地板上留下淺淺的腳印,過了一會兒,才蒸發不見了。她頭髮和衣服上濺的到處是水,全身冷的像冰塊——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久。

  用熱水嘩啦嘩啦的沖了許久,估量著他早就回來了。走出來卻沒有看到他的人,躊躇了一下,倒了杯熱咖啡打開書房的門,裡面漆黑一片,打開燈,還是沒有人。怔怔的站在那裡,咖啡冒出的熱氣熏的眼睛有些難受,像受了刺激。可是為什麼連帶喉嚨也難受起來。她吐了口氣,輕輕的啜了一小口——這麼苦的滋味,簡直像中藥,他竟然喝的慣。可是習慣不就是這樣麼!

  忽然聽到腳步聲,連忙背轉身,用手指揉了揉眼睛,再轉過來的時候,成微已經站在門口,肩頭全部濕了,正無言的看著她。她將手中的咖啡輕輕的放在桌上,說:「回來了?淋到雨沒?」成微開始沒有說話,看了看桌子上放的咖啡,他知道,她不喜歡喝咖啡。過了一會兒才說:「還好,現在下的不大,沒怎麼淋到。」明明只是平常之極的普通的對話,從兩個人的嘴裡說出來,仿佛失了真,變了調,全然不是那個味了。

  明明都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是該說清楚的時候了,可是誰也沒有打破那層不成禁忌的禁忌——世界上的事有那麼簡單嗎?這麼多年過去了,就是相互折磨也有相互折磨的情分。趙蕭君最終說出來的話是:「這麼晚了,還要不要吃點東西?」成微沒有回答,卻問:「為什麼還沒睡?」平時這個時候,她早該睡了,是有話要說嗎?他靜靜等著,臉上看不出表情。

  趙蕭君「恩,恩」了兩聲,說:「剛哄安安睡著了。」見到他前額滴下來的水珠,說:「你先去洗澡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越過他先走出去了。成微蹦緊的弦惘然的鬆懈下來,卻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趙蕭君給他拌了炸醬麵,他三兩下就吃完了,從沙發上拿起筆記本包。趙蕭君停住腳步,輕聲問:「不睡嗎?這麼晚了。」他手搭在門把上,沒有轉身,「有一個投資案要忙,等會兒就睡了。」趙蕭君回到主臥室,睜著眼直躺了一夜。成微沒有進來,一大早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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