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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養父繼續說:「話說回來,向上性格再怎麼樣,心裡還是很愛你的。他……」

  靈犀打斷了他,說:「我知道。」

  「唉,事已至此,我們也不要再往回看,往前看看吧。左邊知道了嗎?什麼態度?你們今後怎麼打算?」

  「他還不知道這些事。他在南非打官司,可能還要很長時間。我看他郵箱裡有很多有關的郵件,好像很麻煩。我不想影響他,等他回來再說吧。」

  養父忽然眼圈一紅,拉起靈犀的手,說:「靈犀,媽媽出國時,我答應過她,要好好照顧你的。你從小沒有家,現在不能又沒有家。你做了我們的女兒,就一輩子是我們的女兒,這個家永遠都是你的家。不管發生什麼事,先回家吧,啊?」

  靈犀的淚唰地流下來,平生第一次,她把頭埋進養父的懷裡,沙啞著嗓子說:「……爸爸……爸爸……我好累,好累,我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會怎麼樣,現在,我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呆一段日子,好好想一想。好嗎?」

  養父含著淚,輕輕拍了拍靈犀的肩膀,點了點頭:「好吧,什麼時候想回來了,就回來,那是你自己的家,千萬不要想太多,知道嗎?」

  靈犀默默點了點頭,坐進駕駛室,發動了車子。

  車子徐徐開動了,回頭,站在樓前抹著淚的阿姨和黯然神傷的養父漸漸遠去了,薔薇花纏繞的社區鐵花門漸漸遠去了。靈犀欲哭無淚,忽然踩下刹車,本能地向窗外伸出左手,想抓住什麼,事實上什麼也沒有抓住。

  六歲那年離開西溪的所有感覺再次重現。人最傷心的時候,是沒有眼淚的。因為傷心是火,燒幹了所有的淚。

  別了,我最親的親人,向上,澈澈,我的家。

  阿姨喘著粗氣沖出電梯,沖進家門,飛奔上樓,「咚咚咚」使勁敲向上的房門。

  門裡沒有任何回音。

  向上和衣仰躺在臥室地板上,任淚水滂沱。

  第九章

  一

  「橋門印水,幻影如月,舟行入月中矣。」

  夏寒乘著小船,走在開滿紫色水浮蓮花的西溪水巷裡,穿過一座又一座拱橋,仿佛從一個開滿鮮花的月亮到另一個開滿鮮花的月亮。

  小橋。流水。人家。西溪和任何水鄉一樣清秀,不一樣的,是來自鼻子、耳朵和皮膚的報告。

  淡綠的水,異常清澈。船被船夫慢慢搖著走,手隨意搭在水裡,輕濺起很小的浪。很小的浪在初秋的清涼空氣裡,散發著西溪水特有的涼意和體香,像青草割過以後那種血的馨香,帶了點淡淡的腥氣。這馨香裡還有別的味道,可能是沿岸繁茂的枝枝葉葉和尚未成熟的果子散發出來的,似乎還有農舍裡淡淡的煙火味道,想仔細聞一聞,又忽然沒有了。

  眼前是很生活的畫面,耳朵裡卻異常清靜。婆婆蹲在自家門前洗衣服,搗椎聲漸漸落在身後,一下比一下輕。立在岸邊釣魚的人只拿眼睛瞟了她一下,顧自享受他緘默的樂趣。兩條船交會了,船主相互打了個招呼,「咿呀」的搖櫓聲卻未停下,聽得人昏昏欲睡。

  又穿過一座拱橋,船折了一個大彎,進入西溪寬闊的湖面,眼前豁然開朗。

  三五隻白鷺忽啦啦飛起來,犁開碧藍的天,沾了雲的輕盈,分別落在遠處一棵蘆葦或一朵水浮蓮上。船靠得近了,它們又飛起來,好像給她引路,殷勤而又矜持。

  蝴蝶和蜻蜓,路過船的左右,用鄉下孩子看城裡人的眼光作幾秒鐘好奇的關注,便管自己瘋去了。

  不甘寂寞的,是時而躍起的魚。一湖漣漪隨之慢慢、慢慢地綻開,忽然觸動了夏寒內心最深最深的一段記憶——

  多麼熟悉啊,像她曾經做過的一個夢,夢裡,她來到湖邊,遇見了一個面孔俊朗、神情憂傷、抬頭望天的男人,他在憂傷地等待著一個長著翅膀的女人,而那個女人從來沒有出現過。不知為什麼,夏寒愛他,可憐他,於是向飛鳥借了一雙潔白的翅膀,飛臨他的身旁……

  後來,夏寒遇到了左邊——他酷似她夢裡那個憂傷的男人。他們相愛了,結婚了,生孩子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他從來沒有真正愛過她,他的心從來飄浮在她不知道的高遠處,讓她從來沒有過一分一秒真正的安全感,直至如今,那顆心真正離她而去,屬於另一個女人……

  幾乎每一天醒來,夏寒的腦海裡就會立即浮現出那個女人的手機號碼——這個讓她恨之入骨的號碼已經爛熟於心,被她的鋼牙咬碎過千萬次,被她詛咒過無數次。太不要臉了!太可惡了!太可恨了!

  從手機號碼看,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在杭州,別的卻一無所知。她叫什麼?她是幹什麼的?多大年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不,無論這個搶走她丈夫的狐狸精是個什麼樣的女人,無論她有多麼陰險毒辣,有多麼不要臉,夏寒都要把左邊搶回來,不僅因為她還愛他,為了讓女兒有一個完整的家,還因為她的尊嚴。她要誓死打敗敵人。她相信,任何事,她都是最後的勝利者。

  夏寒聯繫好在杭州很有些路子的朋友,毅然決然飛到杭州,終於查到了靈犀的詳細資料。出乎夏寒的意料,當朋友告訴她靈犀的身世和離婚、辭職的現狀後,她因仇恨而堅硬的心突然有些發軟了。

  事實明擺著,現在,左邊是靈犀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二

  簫聲由遠而近,帶著竹的青澀和清香,哀婉、空靈、含蓄、和淡、悠遠……

  一望無際的青青蘆葦幾乎覆蓋了那座四面環水的孤島和星星點點散落著的幾戶農家。

  那座臨水的木屋前,一個吹簫的年輕女子迎水而立,低著頭專注地吹簫,黑的長髮、白的衣裙被微風吹起,如一只白色的蝴蝶,綠色國度的精靈。

  一隻公雞和三隻母雞在屋前的樹叢下覓食,忽然,屋後傳來一隻母雞下蛋後響亮的「咯咯嗒咯咯嗒」的叫聲,公雞聞聲,箭一般飛也似的跑了過去。三隻母雞也飛也似地跟了過去。

  吹簫的年輕女子驚訝地放下簫,回頭望著遠去的公雞和母雞,忽然笑了。

  靈犀的璨然一笑,猶如一道猛烈的閃電,突然擊醒了夏寒懵懵懂懂的年少時光——她愛上了舞臺上的「他」——一位來自南方、轟動京城的越劇小生,她扮演的每一個角色都是夏寒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夏寒渴望靠近「他」,又害怕看到「他」的真實面目。這是夏寒心裡永遠的秘密,她的「初戀物件」竟然是一個女人!終於有一天,夏寒在後臺等到了卸了裝的她。見夏寒專注地看著自己,她從鏡子前回過頭,對夏寒微笑了一下。

  雪白的牙齒,極其白皙乾淨的皮膚,毛茸茸、清亮亮的眼睛……

  靈犀,怎麼會跟她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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