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千眼溫柔 | 上頁 下頁 |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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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年輕女子靠窗而坐,正給一男一女兩個學生演示吹簫。她兩臂自然向前,兩手持簫,手指自然彎曲,胸部和腰部筆直,兩腳稍稍分開,頭部微微向前,雙肩和雙肘自然下垂,簫與身體約成45度角。 她玲瓏的身子裹在一件淺藍高領緊身羊絨衫和一條深寶石藍暗花長裙中,腳蹬一雙小巧精緻的黑色皮靴。 在光與影的映襯下,她纖細的十指、黑亮柔順的長髮、長長的睫毛、白皙的肌膚,都成了半透明的。她的嘴是臉上最生動的地方,唇保留著嬰兒般精巧圓潤的線條和紅嫩,仿佛一滴朱丹不經意地滴入水裡,立即會融化消失,彎彎的嘴角,在她吹奏的時候,似乎永遠在微笑。 動與靜,光與影,時尚與古典,強烈的反差卻在她身上聚集成一種不可思議的美。 像一幅年代久遠的畫卷,像半首婉約的詞,像輪回的四季,經得起一生一世的凝視。 連蒼涼的簫,經過她的演繹,都變得溫馨,甚至明快。 左邊只覺得嗓子發緊。他在心裡喊:「靈犀!靈犀……」 年輕女子好像聽到了什麼,微微一驚,停了下來。她緩緩轉過臉來的一刹那,一輪極為清亮的光環在她晶瑩剔透、琥珀色的眼眸中流轉著,跳躍著,然後安靜下來,如露珠終於在荷葉上落定。 那是一雙孩子的眼睛,如陽光下的泉,清澈明亮,沒有絲毫雜質。 那又是一雙老人的眼睛,像藏著深邃的奧秘,又像能洞透一切。 她在明處,他在暗處,她沒有發現他。 左邊從走廊裡走出來,在臺階上坐了很久,覺得渾身無力。 「上帝啊,我要親親你的屁股!」左邊腦海裡居然蹦出這樣一句話。 對於美的事物,他總是特別敏感,他常說:「愛情,就是愛世間一切美好的事情。」一陣隨風而過的花香,一片飄然而下的落葉,一泓清泉,一片晴空,好友相聚時的狂歌痛飲,三兩知己間的高談闊論,自然界和人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能讓他感到由衷的快樂而不是傷感。 一直感覺,靈犀是柔弱的,憔悴的,憂鬱的,林黛玉似的古典美人,沒想到,她這麼亮麗,這麼……生動。 是的,「生動」,上天終於將他在夢裡尋找了幾十年的人活生生地呈現在他眼前。所以,如果錯過她,他永遠都不會饒恕自己。 四 左邊為在西湖國賓館的大堂還是水上餐廳等靈犀,頗躊躇了一陣。 西湖國賓館,就是昔日的「劉莊」,為「西湖第一名園」,曾是晚清廣東香山縣富豪劉學詢在杭州的私人別墅,建成時名為「水竹居」。它三面臨湖、一面靠山,曾是毛澤東、周恩來、尼克森等偉人來杭的下榻之地,如今已紆尊降貴,真正走進了民間生活。雖然國賓館門口仍有警衛站崗,但凡去住宿、跳舞、釣魚、喝茶或只是隨便看看的老百姓都可以揚長而入。 因為商務活動,左邊來杭州經常住這兒。每次,他都不得不感歎杭州人太有福份了。擇此而居,可享春訪桃花夏觀荷、秋來賞桂冬瞻松之趣,更有竹風一窗、荷風半床的清恬之境。抬眼東望,湖上十裡盡收眼底,眼裡、耳邊清靜極了。而北京人不僅沒有西湖,即便有,也太愛折騰了,不懂得享受。 西湖國賓館很大,每個住處以亭臺樓閣、小橋水榭、曲廊修竹、古木奇石相連接。靈犀穿著半高跟皮靴,如果先到大堂,再和他一起到水上餐廳,要走很長一段路。他於心不忍。 他打電話讓她把車直接開到水上餐廳。 靈犀泊好車下來,一眼就看見連接草坪和水上餐廳的橋那端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那個熟悉的陌生人正微笑地看著她。 靈犀聽見自己的心在胸腔裡「咚咚」狂跳,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呼吸。她雙腳發軟,恍恍惚惚地走上橋,又忽然發現橋面居然是玻璃做的!那麼薄透,看得見水裡的遊魚,靴子踩上去,橋面似乎隨時有被踩裂的可能。靈犀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倒退了回來,以為自己走錯了,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是不是還有別的橋或路。 沒有。這怎麼辦? 左邊見狀,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橋來,拉過靈犀的手。 靈犀的手下意識地躲了一下,又被左邊捉住,他說:「沒事兒,走。」 他的聲音深沉渾厚,比電話裡多了一份清朗,是閃爍著微暗光澤的古銅色、有穿透力的金屬。 靈犀冰冷的手被左邊溫暖的大手牽著,放心、踏實的感覺一直傳達到她的心,局促拘謹和激動不安刹那間煙消雲散。 玻璃橋。 唯一的路。 他就像她的父兄。 他牽著她的手一起走過。 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 是宿命的安排?還是命運的隱喻? 五 靈犀和左邊在水上餐廳的紫薇包廂相對而坐。 近看靈犀,左邊已不再驚豔於她的外貌,而是驚奇於她整個人散發著的祥和、溫潤的氣息,讓人感覺特別舒服的氣質。如果將她比做紙,她不是光鮮亮麗的銅板紙,而是宣紙。 服務生端上一盤水果沙拉,一小碟剝好了的鮮紅欲滴的石榴籽,兩小塊分別夾著一朵蝴蝶蘭的濕毛巾,疊放在純白的花形瓷碟上,輕輕帶上門出去。 這時,靈犀才抬起明亮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左邊。 濃濃的劍眉,雙眼皮,炯炯有神的眼睛,咄咄逼人的眼神,潔淨的臉厐,黑亮茁壯的平頭短髮,寬厚的胸肩,依稀可見魁梧軍人的影子,深色西裝、單色領帶,雙肘隨意支在桌上,十指自然交叉,使他看上去是久經沙場的,坦然自若的,老謀深算的,內斂而儒雅的。 不是她的晴川哥哥,卻又覺得非常的面熟。 左邊驚奇靈犀竟能這樣直視自己,低頭看了看自己,忍不住先笑了:「怎麼了?」 靈犀發現,他的笑,不是抿嘴而笑,不是微笑,而是刹那間毫無保留地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像陽光衝破雲層的那種豁然開朗。只一笑,他立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年輕了十歲,像個天真得不能再天真、根本無須絲毫防備的小男孩。 一瞬間,靈犀似乎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晴川哥哥的笑容! 可是,他不是晴川。 靈犀的臉泛起紅暈,垂下眼簾,笑了,又抬起眼,搖了搖頭。 左邊給她遞上毛巾,問:「是不是覺得我和你想像的不一樣?」 靈犀點了點頭。 「是聲音不一樣,還是人不一樣?」 靈犀說不出話,對這個有點複雜的問題一時不知所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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