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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清冷的月光透過木窗棱,照在門檻邊三雙鞋子上。

  一雙的蓮平時穿的黑布鞋,兩隻鞋頭上面都沾著泥。

  一雙的蓮給靈犀做的花布鞋。

  還有一雙晴川穿小了的蓮又拿來穿的草布鞋。

  三雙鞋子頭碰頭的,像是一家三口圍在一起說著悄悄話。

  靜靜的屋裡子似乎還回蕩著那些無比熟悉的聲音——

  「靈犀,幹嗎老把鞋擺成這樣頭碰頭啊?」

  「就是啊,為什麼呢?」

  「這一雙是娘,這一雙是哥哥,這一雙是我。我們睡著了,它們自己管自己,誰也不理誰,多孤單啊,這樣圍在一起說說話,多暖和呀。」

  「哦!」

  淚水漸漸盈滿靈犀的眼,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娘,你在哪裡啊,我好想你啊。你也飛到月亮上去了嗎?你是不是也在看著我,也在想我呢?

  晴川哥哥,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在哪裡啊?你收到村長伯伯拍的電報了嗎?你為什麼還不回來啊?!你知道娘已經死了嗎?你知道現在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嗎?你知道你也只有靈犀一個親人了嗎?你知道靈犀多麼孤單嗎?你知道我多麼多麼想你嗎?

  每一夜,靈犀都是兩耳灌滿淚水入睡的。溫熱的淚湧出來,在眼角聚集成滴,流向太陽穴,漸漸變涼,再流進耳朵。不一會兒,又有溫熱的淚水湧出來,流過太陽穴,漸漸變涼,再流進耳朵。

  靈犀的養母——那個城裡來的女人握著靈犀的手睡著了,胸脯均勻起伏。靈犀忽然發現,今晚,她沒有聽見養母均勻的呼吸聲。

  靈犀坐起來,仔細聽了聽,夜寧靜得有點異常。她忽然明白,耳朵被眼淚灌壞了,聽不見那些只有她能聽見的奇妙聲音了。

  她從床上跳了起來,赤腳跑到外屋,將大門打開,回來,又將裡屋的門開著,這才重新躺到了床上。

  養母被她的動靜弄醒,起身奇怪地問:「孩子,怎麼把門開著呀?冷風都進來了。」

  「哦。」靈犀又準備爬起來去關門。

  養母連忙按住她:「阿姨來關,別感冒了。」

  「阿姨!」靈犀啞著嗓子叫。

  「怎麼了?」

  「你把門掩著,別關死好嗎?」

  「為什麼?」

  「我怕睡著了,聽不到哥哥的敲門聲。」

  養母鼻子一酸,連聲說:「好好好,不關死,你放心,啊。」

  十三

  靈犀離開西溪那天,大雪紛飛,花落如雨。

  靈犀趴在船尾,神情木然,眼裡沒有一滴眼淚。她第一次知道,人最悲傷的時候,是沒有淚的。她呆呆地向天空伸長著雙手,想抓住雪,抓住花瓣,抓住水,抓住離她越來越遠的西溪,卻什麼也沒有抓住。

  萬籟俱寂,天地間只迴響著一個聲音——「晴川哥哥——你在哪兒啊——」

  雪無語,梅無語,水無語,只有輕舟如梭,花飛如電……

  靈犀的生命之源,她所有的親人,她的愛之所在,轉眼間與她永隔,像一場夢。

  此時此刻,靈犀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北國,一個身穿戎裝、淚流滿面的年輕人,懷揣著一封電報,策馬飛馳在一望無際的內蒙古雪原上。

  電報上只有最簡單的幾個字:「母病故,速回」。

  他要騎馬趕到離他的營地一百多公里的汽車站,坐車到最近的火車站,然後轉乘火車趕往家鄉。

  茫茫雪原中,饑寒交迫、悲痛欲絕的年輕人已經辨不清方向,他的心裡只有兩個字:「南方!南方!南方!」

  他也不會知道,在千里之外的南國,孤苦無依的靈犀,正走在二十五年後和他相遇的路上。

  第二章

  一

  她又做了那個唯一的彩色的夢。夢裡,她長著一雙白色的翅膀,飛翔著,尋覓著。她分明知道有一個面孔俊朗、耳後有藍色印記、神情憂傷的男人,在倒映著紫微星的湖水邊等她,她卻怎麼也找不到他。

  她從夢中醒來,睜開了眼睛——琥珀色的、無比美麗的眼睛。

  一縷新千年初秋的陽光正透過閣樓窗簾的縫隙,蝴蝶般棲落在她裸露的腳背上,些微的暖意,輕啄著她的腳尖。

  醫生曾經對她說過:「有的人不用喝一滴酒,吃飯也能吃醉。很多人都有這種自釀的特異功能。你吃過飯,別馬上躺下睡,也別做運動,就看看書,上上網,先休息一會兒。」可是,十二點一過,她又已渾身發軟,不知不覺靠在椅子上打了個盹。

  她起身拉開窗簾,陽光「嘩」地照上她白晰潔淨、眉目如畫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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