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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我搖頭,說:「我和蕭山本來就有問題,那個時候我們太年輕了,不懂得什麼是愛,等到後來,我和他的問題,也並不是因為你。」

  她又笑了笑,對我說:「哪怕你是騙我呢,但我很高興聽到你說,你不恨我。」

  「你別胡思亂想了,我年輕的時候也貼別愛鑽牛角尖,但我有個特別好的朋友,她叫悅瑩,她總是勸我別鑽牛角尖,她幫我很多,讓我知道真正的朋友是什麼樣子的。所以我希望,我一直挺希望,可以成為你的朋友。高中的時候我非常羡慕你,你活潑大方,討所有人喜歡,而我老是做不到。」我一口氣說完了,因為我怕自己沒有勇氣說,這話雖然很酸,但它是我心裡的真話。

  林姿嫻又笑起來:「你年輕的時候,你和我童年,你比我還小月份,今年才二十一歲……」

  「可是我覺得我都老了。」

  林姿嫻怔了一下,也慢慢歎了口氣:「我們的心,都老了。」

  我們的這兩句話如果放到網上去,一定會被人罵。但青春早已漸行漸遠,連眼神都被磨礪的鈍去,我經常恍惚覺得,這一輩子我都已經過完了,餘下的日子,不過是苟且偷生。

  林姿嫻突然停住腳,很認真地問我:「童雪,你告訴我實話,你知道是誰在網上發帖說我的病嗎?」

  我怔了一下。

  她說:「我知道不是你,更不會是蕭山,只有你們兩個知道我的事,我只是想知道,誰這麼恨我,恨不能逼我死。」

  我猶豫了半秒鐘,終於還是告訴她:「是,慕詠飛。」

  林姿嫻沒有我想像中的激烈反應,她甚至還對我笑了笑:「看,我早該猜到的,這辦法她用過一次,那次還是我傻乎乎幫她發的帖,說你是小三。」

  我覺得很難過,尤其是她對我笑得時候。我說:「聽說了,都已經過去的事了。」

  林姿嫻嗯了一聲,我們已經走到主幹道邊。熱辣辣的太陽灑在人身上,頓時讓人覺得灼熱難耐。她說:「我搖回去了,今天真的挺高興,可以跟你說這些話。」

  我說:「我也挺高興,真的。」

  她笑了笑,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又轉過身來,就站在那裡對我搖了搖手:「再見!」

  「再見!」

  我永遠記得她的那個笑容,在城市初夏的陽光下,明媚而燦爛,讓人想起漂亮的瓷娃娃。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將整個人都籠上一層金邊,尤其她那條白裙子,就像她的笑容一樣,潔白無瑕。

  我後來一直想,如果不告訴她那個人是慕詠飛,事情會不會變得不同。但這世上永遠沒有如果,就像這世界上永遠沒有永遠一樣。

  我想過很多遍,也許我潛意識裡太恨慕詠飛,所以我才會告訴林姿嫻,是我害了她。每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悅瑩粽是一遍一遍地對我說:「你別把這世上所有的錯都攬到自己身上好不好?你不告訴她,她總會有別的辦法知道。你不要再後悔,也不要再覺得這是你的錯,可以嗎?」

  可是我沒辦法抑制自己的內疚,我總是希望一切都可以彌補,一切都還能挽救。在這世上,每個人都活得這樣辛苦,我曾經羡慕過的人,我曾經嚮往過的人,我曾經愛過的人,我曾經恨過的人。最後我才知道,他們每一個人,其實都和我一樣,活得千辛萬苦。

  我們怎麼能不老?

  命運是雙最殘忍的手,一點一點,讓我們面臨最無情的深淵。每當我們一次次跌倒穀底,再拼盡了力氣爬上去,最後的結果,不過是枉然的徒勞。

  林姿嫻約了慕詠飛見面,當面質問她。慕詠飛哈哈大笑,說發帖人根本就是我,是我一直恨她拆散我和蕭山,一切事情都是我做的。

  林姿嫻非常平靜地說:「我相信童雪。」容納後從手袋裡拿出裝滿強酸的玻璃瓶,向著慕詠飛潑去。

  慕詠飛的保鏢眼明手快,擋住了大部分酸液,可是還有一部分潑到了慕詠飛的臉上。在糾纏中,林姿嫻也被濺到了強酸。最後林姿嫻舉起殘留的強酸,一仰脖子就喝下去了。

  她用這樣慘烈的方式來解決了一切。

  林姿嫻一直住在ICU搶救,慕詠飛受了輕傷,可是已經毀容。

  當蕭山匆匆打電話告訴我這一切的時候,我剛訂好去美國的機票。

  我去醫院看林姿嫻,她的口腔和食道已經完全被強酸灼傷。

  我站在ICU的大玻璃外淚流滿面,這個和我同齡的女孩子,我一直覺的她是那麼漂亮,我一直羡慕她,我一直記得她最後對我的那個笑容。

  在醫院裡,我第一次濺到林姿嫻的父母。林媽媽哭得昏過去了幾次,也住進了醫院,林爸爸兩鬢的頭髮都已經灰白了,他眼底全是血絲,有些茫然地看著我:「小嫻一直很聽話,我們工作忙,沒有管過她,可是她一直很聽話。」

  我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媽媽,這天下所有的父母,面對兒女的不幸,都會如此地痛不欲生,都會這樣一下子全垮下來。只有蕭山奔走在醫院和學校之間,處理醫療費用等各種雜事,還要跟警方打交道。

  警方很快介入,因為這是刑事案,要起訴林姿嫻故意傷害。我也被傳喚,因為保鏢作證,當時在現場林姿嫻唯一曾提到的人就是我,而我學的是化學,我終於知道,原來他們懷疑是我指使林姿嫻去上海慕詠飛。

  慕詠飛的律師向警方提供了大量的證據,我看到其中有許多我和莫紹謙的照片。我被正式拘留,沒完沒了的審問令我頭暈目眩。所有的證據都對我不利,我和莫紹謙有長期的不正當關係,我有指使林姿嫻作案的動機,我有化學知識,我知道強酸的傷害性,林姿嫻在犯罪現場提起我的那句話更是火上澆油,而且現在林姿嫻昏迷不醒,隨時可能死亡,更無法錄口供。

  我害怕到了極點,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可是沒有人肯相信我。

  我在警察局度過了此生最漫長的二十四小時,審訊室的燈光照在我臉上,刺眼又難受。我已經連續好多天失眠,所有的問題被一遍遍地要求回答。

  和林姿嫻是什麼關係?最後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談話內容是什麼?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被記錄,都被質疑。

  我覺得我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我只想對著這些人咆哮,林姿嫻還躺在ICU裡面,她都快死了,你們為什麼不追究慕詠飛對她的傷害?

  故意傷害?

  到底是誰傷害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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