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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我辭掉了兼職工作,雖然我很需要它,但我習慣了不欠人任何東西。整個寒假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哪兒也不去。春節的時候我才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家裡的氣氛變得很不對勁,連活潑的表妹都一反常態變得沉默起來。我小心翼翼地套著舅媽的話,才知道舅舅工作中遇上一點麻煩。

  我做夢也沒想過這麻煩會與莫紹謙有什麼關係。

  新年初三的那天,舅舅請一位很重要的朋友吃飯,因為請了對方全家,所以舅舅也是全家作陪,連我也被帶去了。我還記得舅舅那位朋友,他的女兒正在讀高二,成績平平又偏科,聽說我是X大的學生,又問了我高考的分數,頓時將我誇了又誇,一隻讓他女兒向我請教學習方法。

  我想幫舅舅的忙,主動提出給那個女孩子做免費的家教。

  舅舅的那位朋友很高興,跟舅舅連幹了幾杯酒,約好了開學後每個週六周日的下午,我都去給那女生補習數學和化學。

  我還記得那個週末,一直下著瀟瀟的冷雨。我拿著寫著地址的紙條,帶著幾本參考書準備出門。舅媽因為我的懂事而顯得格外和藹,臨出門時她親自遞給我一把傘:「給人家補習的時候耐心點兒,小女孩兒別對她太嚴厲。」

  可是不嚴厲又怎麼能教會她學習呢?我沒有家教經驗,不免有點忐忑。我拿著那張紙條,下了地鐵又轉公交,才找著地方。

  我從來沒去過那種高檔的公寓,保安打過電話後才放我進大門。電梯都是一梯一戶,走廊裡安靜極了,雪白的大理石被擦得鋥亮,簡直不像是給人走的。

  我一步一個濕淋淋的腳印,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按了門鈴後,我整了整衣襟,一手理了理參考書,一手想把那濕淋淋的傘換個角度,不讓水滴在漂亮的大理石地面上。

  門是從裡面自動開的,我從來沒見過遙控的門鎖,所以還挺好奇。玄關處鋪著厚厚的地毯,我都不知道要不要換鞋,這屋子靜悄悄的,簡直像是一個人都沒有。

  我順著地毯小心地朝前走了兩步,終於看到了客廳。

  客廳的茶几上有點心和紅茶。

  一隻手吃著茶壺,茶水涓涓地注入杯中,莫紹謙背對著我正斟茶,說:「你來得很準時,真是下午茶時間。」

  他的聲音從容平緩,好像他就是這屋子的主人。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不知道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轉過臉來,仿佛什麼事都不曾發生,他對我微笑:「來嘗嘗點心。」

  那杯茶很想,有一種特別的香氣,讓人昏昏沉沉。我不敢看他的臉,目光一直下垂,只注意到他袖口有精巧的白金袖扣,是小小的高爾夫球形狀,銀亮的光線在燈下一閃,顯得很別致。我不知道該怎麼樣對他說,我明明早就拒絕了他,不是嗎?

  他給我看了一些東西,都是檔之類,我費了很大的勁也沒能看懂,只知道上頭都是我舅舅的簽字。「刑法第三百八十三條規定,個人貪污數額在十萬元以上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可以並處沒收財產;情節特別……

  嚴重的,處死刑,並處沒收財產。」他的聲音似乎談論天氣般尋常,「數數那些零,你舅舅大約夠槍斃好幾次吧。」

  我倉促地看著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冰涼的手指拂過我的手腕,仿佛漫不經心:「其實有很多方法可以讓你對我死心塌地,也有很多辦法讓你對我改變看法,但我耐心非常有限,我不想浪費時間,你也不值得我浪費時間。事情很簡單,你讓我得到我想要的,我就保證這些東西不會出現在反貪局。」

  我口乾舌燥地看著他:「你想要什麼?」

  他還是那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忽然明白,我做不到。我想離開,可是我昏昏沉沉,竟然沒有力氣從沙發裡站起來。他對我伸出手,他的臉也是忽遠忽近,讓我看不清楚。我的身子一輕,整個人已經被他抱起來。

  我永遠也無法忘記那個可怕的下午,那張床很軟,可是我身上很重,四周都是漆黑一片,我要哭又哭不出來,全身沒了半分力氣,身上像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又像是溺在水裡,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卻掙扎不了……所有的一切都離我而去,此後永遠陷在絕望的黑暗裡……我連哭都沒力氣,一動也動不了,四肢百骸都像不再是自己的,全身都像被抽了筋,剝了皮。就像是傳說裡的龍女被拔了鱗——可我心裡明白,這不是天譴,只是命,是我的命。

  神智漸漸恢復,我才發現自己失去了什麼,我蜷縮在床角緊緊抓著被子,絕望地只想去死。而莫紹謙穿著浴袍從浴室出來,若無其事地對我說:「洗個澡再回去,你這樣子會被人看出來。」

  我想殺了他,隨便用什麼,哪怕要殺人償命也好,我只是想殺了他。他卻走近我,我全身發抖,想要抓住床頭燈,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往他頭上砸去,而他只是俯身拍拍我的臉:「明天記得準時,不然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我在深夜才回到家裡,舅舅舅媽都睡了,我用鑰匙打開門,爬上樓,將自己蒙進被子裡,才放任自己哭出來。第二天我在家裡睡了一整天,舅媽拍門提醒我還要去給那女孩補課,我只是說我不舒服。

  我聽到舅媽在外面打電話對人家道歉,聲音很大:「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她病了。這孩子就是嬌氣,一點感冒就起不來……」我忽然明白前因後果,原來這是一個局,一個莫紹謙設好了的局。他竟然是這樣有手腕有實力,連舅舅那個地位很重要的朋友,都是和莫紹謙串通一氣的。

  週一我忐忑不安地去上學,我努力地想要把這事情忘了,我不能告訴舅舅,我也沒有報警,我想莫紹謙說的可能不是假話,我不想連累到舅舅。就當被瘋狗咬了一口——我拼命地安慰自己,就當這件事情不曾發生,我若無其事地回學校去上課。

  我只上了半天課,中午的時候表妹給我打電話,哭著告訴我舅舅被公安局帶走了,說是涉嫌職務犯罪。我拿著聽筒的手抖得厲害,原來莫紹謙並不是威脅我,原來這些事都是真的。

  我掛斷了電話就接到莫紹謙的電話,他的聲音平靜得像是任何事情都不曾發生,只是彬彬有禮地問我:「晚上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飯?」

  莫紹謙是個魔鬼,一個真正的魔鬼。我被迫向他屈服,任他予取予求。他帶我飛到一座海濱城市,在那裡他有一套別墅,在海邊別墅的那幾天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噩夢。直到現在,我只要看到電視中播出落地窗外的海景,都會覺得心悸。那些雪白的浪花像是對著我直直地砸過來,砸得我粉身碎骨,提醒著我曾經經歷過最可怕的事情。

  等我們從海濱回來的時候,舅舅已經平安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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