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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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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你,只要看到你,哪裡都可以成為我的葬身之地。我要記住你的樣子,我要親口告訴你,來世我會在原地等你。也許是一塊岩石,也許是一棵樹,也許是一條河流,甚至是一塊荒涼的墓碑,我都會靜靜地等著你,繼續我此生未了的愛情。 朝夕,朝夕…… 樊疏桐默默在心裡呼喚她的名字,淚流滿面。他的意識裡已經沒有速度的概念,他覺得他在飛,拼盡全力,在飛。 闖過了一盞又一盞的紅燈。 倒車鏡裡顯示越來越多的警車加入到追捕他的隊伍。 路邊的行道樹和高樓在瘋狂地往後退,仿佛一部倒著帶的黑白電影。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閃回,除了風聲在耳畔呼嘯,他聽不見其他任何的聲音,警車的嘶鳴,轉彎時的刺耳刹車聲,他通通聽不到,就像被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他哭,他一直在哭,沒有了恐懼,沒有了遲疑,只有心中不滅的信念,他要見她,他不能丟下她。朝夕,我來了!我來了…… 月臺上的旅客已經所剩無幾。廣播裡已經為本次列車在做最後的播音了,而樊疏桐還沒有出現在月臺。 朝夕已經被阿才拉上了火車。因為阿才發現寇海兄妹到旁邊嘀嘀咕咕後,意識到情況不妙,附在朝夕耳根說:「你要再不上車,就走不了了。」朝夕也知道自己的慌張引起了常英的懷疑,哭了起來:「可是士林還沒來,我要等他……」 「他不是跟你說好了嗎,你先走,他再坐下一趟列車。」 「不,我不上車,我要等!」 「你在等就救不了連波了。」 一句話就讓朝夕放棄了掙扎,一步三回頭地上了車。兩人找到自己的臥鋪,阿才安頓行李,朝夕迫不及待地推上車窗,伸出腦袋繼續搜尋著樊疏桐的身影。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十四年前的悲傷竟然重現,她再次被他遺棄在了孤獨的月臺…… 「大哥哥……」 淒厲的呼號穿越十餘年的塵埃,驟然在耳畔響起。朝夕可憐地將半個身子都探出了車窗,哭得一張臉都皺了,沒有看見樊疏桐,卻看見了寇海和常英朝她奔過來:「朝夕,朝夕你別上車,你快下來……」 可是隨著「嗚」的一聲長鳴,火車已經轟隆隆地喘息著,開始緩慢地向前行駛。寇海狂奔到朝夕的車窗下,伸手要拽她:「你下來,你快下來,朝夕,你聽我說,士林出事了……」然而朝夕整個人已經哭到崩潰,根本沒有聽清寇海在說什麼,就看見他的嘴巴一張一合,仿佛在另一個空間說話。而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常英卻突然掉頭往相反的方向奔去,因為那邊一片混亂和嘈雜,朝夕順著她的身影望過去,頓時全身的血液都倒灌進心臟…… 他來了,他真的來了! 像一陣風,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朝著她狂奔而來,帶著青春過往銘記的記憶,帶著全部的信念和愛,以時光的速度飛奔而來。「士林……」朝夕喚著他,半個身子都傾出了車窗,哭得更大聲了,因為她看到他的身後緊跟了一大隊人馬,有員警,也有火車站的工作人員,顯然他是衝破了重重關卡沖進來的。「站住!你給我站住!」說這話的正是黎偉民,他距離樊疏桐不過十米,眼看就要追上。 「士林——」朝夕不顧一切地朝樊疏桐伸著手,而火車已經加速,樊疏桐反而距離她更遠了。他個高腿長,在朝夕的角度看過去,感覺他整個人都在飛……他可能知道追不上朝夕了,乾脆放慢步子,準備朝最近的一個還沒來得及關上的車門邁上去,他要上車! 就是這個動作,讓他身後的黎偉民掏出了手槍…… 「不——」寇海吼叫。 黎偉民看見妻子跌倒,他沒去扶,員警的天性讓他在這時忘卻了個人的感情,他將槍瞄準了樊疏桐狂奔的背影,最後警告:「你站住!再跑我就開槍了!」他還是很有理智的,這時還不忘提醒身後的員警,「沒我的命令誰也不准開槍……」 而樊疏桐這時已經距離車門不過數步距離,他狂飛兩步,縱身向上躍去。 兩秒,還是一秒,沒有人計算過,但最多不會超過三秒,「砰」的一聲槍響,樊疏桐應聲倒地。 「啊——」朝夕尖叫,整個人差點翻出車廂。 「士林——」常英和寇海都哭叫起來,連滾帶爬地奔向躺在地上抽搐的樊疏桐。黎偉民開的槍。正中樊疏桐的右腿。沒有選擇,他是員警,他必須忠於自己的職守,如果他不開槍讓樊疏桐跳上車,他就是瀆職。 朝夕不顧一切地傾出身子,欲翻身跳車。 阿才說時遲那時快一把拽住她,聞聲趕來的列車員也幫忙把她往裡拽。「士林,士林……」她頑強地用手抓著窗戶,整張臉已經失了常態,哭得嘴唇都泛紫了。而樊疏桐此時已經被黎偉民反扣住手,旁邊更多的員警撲上去,踩的踩他的臉,揪的揪他的頭髮,掏的掏鐐銬,其實這時候他已經放棄掙扎了,也掙扎不了了。他的臉被一名幹警踩著,他想轉過臉卻無能無力,只能呻吟著哀求黎偉民:「讓,讓我看著她走,求……求你……」 旁邊的幹警未理會,不由分說就給他戴上了手銬,要拖他起來。還是黎偉民動了惻隱之心,示意道:「等會兒吧,等火車過去。」 「士林——」這時寇海和常英已經撲過來,常英一腳踹開踩著樊疏桐臉的那名幹警,哭著用手托起他的頭,邊哭邊擦拭他臉上的血跡。寇海則蹲著查看樊疏桐血流如注的傷腿,大叫:「快叫救護車!」 「叫救護車。」黎偉民站起身,吩咐旁邊的幹警。 樊疏桐的頭部有舊傷,此時他無力地看著列車越開越遠,朝夕的臉亦越來越遠,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周遭亦開始變得黑暗。慢慢地,整個世界在他的意識裡陷入一片沉寂,飛速行駛的列車,蜿蜒向前的鐵軌,周圍的人,高樓,通通隱去,只剩了那張遠去的其實已經看不清的臉,在他的幻像裡竟忽然明亮起來,越來越亮……讓他奇怪的是,他看到的竟是她十二歲那年的樣子,也是這樣趴著車窗,哭叫著喊「大哥哥,你別丟下我……」 樊疏桐刹那間淚如泉湧,「朝夕!」他呻吟著喚著她的名字,對不起,朝夕,我又丟下了你,對不起……從今往後,我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你,可能你日後見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就像爸爸那樣,躺在冰冷的太平間,無聲無息。可即便他無聲無息,我仍相信他聽到了我的心聲。朝夕,請你也相信,我一定可以聽得到你的心聲,不管我是一具屍體,還是一捧灰。因為我們早已心神合一。 朝夕,你是多麼的勇敢,卻又是那麼的懦弱。你愛我,我知道你愛我,早上你的身體洩露了你心裡的秘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或者,你不肯承認。因為你害怕自己的信念破滅,害怕自己編織的夢化為虛空,你不敢面對殘酷的現實,不敢面對我,面對你早已破滅的愛情夢想。 這就是我甘願死在你眼前的原因,我欣慰,我滿足,我死而無憾,因為我們是相愛的。朝夕,我們是相愛的!只是此生我們的宿緣已盡,我終於還是在這個冰冷的月臺看著你遠去,帶著我希冀的幸福和希望,帶著我的祝福,終於是遠去了。但我相信你會回來看我的,我等著你,哪怕是以墓碑的姿態…… 世界依然靜止。 生命也仿佛靜止。 樊疏桐半睜著眼睛,一動不動,目送著那輛列車消失在地平線。而銘刻在他心間的愛情,已然不朽。是天意麼?這一幕如此相似,在多年前那個風雪交加的北京街頭,他在路邊的長椅上劃完了全部的火柴後失去了知覺,也是這般歪著頭,像是進入夢鄉的樣子,看,他的嘴角也跟當時一樣溢著笑,看上去非常的滿足,因為他已經望見了未來…… 山花爛漫的草坡上,朝夕迎風而立,素白的裙子,讓她看上去像一朵白的蓮。她的長髮在陽光下烏黑閃亮,她的裙邊亦被風吹得張揚而起,像是電影裡靜默無聲的長鏡頭,一刹那的光影迷離,恍然若夢。仿佛塵埃落定,他滿心的浮躁慢慢沉澱下來,那些遙遠而芬芳的記憶,紛紛墜落,飄散在往事裡。她是他的,這麼多年了,她終究還是他的,誰也不能奪了去。他亦是她的,生死都不能將他們分離。 是夢嗎?他分明看到她於夢的那端仰起臉來沖他微笑,烏沉沉的眸子,分明還含著淚光。他不由得凝神屏息,像看著天上的月亮一樣看著她,帶著此生全部的眷戀和愛,帶著餘生全部的希冀和夢想,久久地凝望,凝望……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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