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秋色連波 | 上頁 下頁


  「好,我不說,我不說。」樊世榮是真的老了,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淒涼地淌下,「可是連波,爸爸寧願你恨我,也不願你將來恨自己,我是說如果桐桐真的……真的去了的話。孩子,你還年輕,你不會知道一個人痛恨自己是什麼感覺,那種恨,那種恨……」樊世榮再次指著自己的胸口,「就像是恨不得一槍把自己結果了,我就是把自己結果了都不能贖完我對桐桐犯下的罪,是我作的孽該我承擔,我不怨任何人。但我不能讓你走爸爸的老路,儘管你也喜歡朝夕,可是你們已經鬧到了那分上,總要有一個人退出,如果不讓你退出,將來你會恨死自己的,你明不明白?」

  「你永遠不知道我因為什麼而恨你。」連波突然冒出一句。

  「……」

  「不是因為哥的事,不是……」連波恍惚著搖頭,「我知道您當時那麼做沒有錯,我不是一個不明是非的人,您不知道,您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孩子,爸爸做錯了什麼讓你這麼恨,你不能直說嗎?」

  連波的眼睛盯著牆壁,不吭聲。

  樊世榮蹙起兩道濃眉,目光探照燈似的在兒子臉上掃來掃去:「連波,你有什麼事情是爸爸不知道的嗎?」

  米黃色的牆壁仿佛能攝人靈魂,連波盯著牆壁,目光仿佛穿透了牆壁,不知道落哪兒去了。他冷著臉還是沉默不語。

  「咱父子倆都談到這分上了,你有什麼不能說的?」樊世榮幾乎是在哀求。他這一生鐵骨錚錚,從來沒有對誰低三下四過,可是臨到晚年卻在兒子們面前再三低下自己高傲的頭,如若將父子較量比作戰場,他是徹底敗了這場仗。

  空氣在父子間無聲的較量中膨脹開來……

  連波直視著樊世榮:「你真的想知道?」

  樊世榮點頭:「就算這輩子再也聽不到你叫我爸爸,至少應該讓我知道原因吧,你槍都掏了,還怕扣動扳機嗎?」

  「你是怎麼得到我媽媽的?」

  「什麼?」

  「我問你是怎麼得到我媽媽的,你心裡該有數吧?」

  「連波……」

  「所以我恨你。」

  樊世榮啞然,半晌不知道怎麼應答。

  「連波,我想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樊世榮上下打量著兒子,非常的詫異,他從來不知道連波會因為母親而記恨他,任繆玉去世多年,連波該恨了他多少年啊?可是他外表上從來沒有表露過……樊世榮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連波的表情倒是很平靜,可能是恨了這麼多年,已經心如止水,他淡然道:「我看過媽媽的日記,在她還沒有去世之前就看了,不是有意,是無意看到的。你怎麼得到我媽媽的,一定要我在這裡說出來嗎?」

  樊世榮表情坦然:「你可以說,我樊世榮自認一生光明磊落,沒有什麼不可以擺在桌面上說的。」

  「是嗎?」連波拖長著聲音,語氣極端的不屑,「那我父親為什麼蒙冤那麼多年不能翻案?您當時就是我父親所在部隊的首長,而我媽媽又是同一個部隊文工團的演員,您不可能不知道我父親的事,明知道他是冤枉的,為什麼壓著他的報告,不還他清白?我就直說吧,您是故意的!」

  「故意的?」樊世榮愕然,不明所以。

  「是的!媽媽在日記裡都說了,我父親出事,是您親自批的請示將他逐出部隊,我媽媽去找過您,結果您避而不見,就傳了一句話,公事公辦。可是明明那麼大的冤情,你們也派人去調查過,為什麼不能還我父親清白?太難聽的話我說不出口,首長,在我父親出事前您跟我媽媽有過什麼樣的接觸我並不知情,媽媽在日記裡沒有交代,但我知道的是,我父親的冤案是在我媽媽答應嫁給您後平反的,這說明什麼?」

  連波素來溫和,文質彬彬,甚少這般咄咄逼人,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原來我以為是我在報上發表的那篇文章起了作用,看了母親的日記後才恍然大悟,首長,對此您有什麼解釋?我媽媽因為什麼嫁給您的,您真的以為可以隱瞞到底?」

  樊世榮終於聽明白了,瞪大眼睛,好像連呼吸都要停止:「連波,你媽媽跟你說了什麼,讓你這麼誤會我,我是這樣的人嗎?雖然你父親的事的確是在我跟你媽媽結婚前夕翻案的,但這不能說明我以此作為交易來讓你媽媽嫁給我,連波,你不能這麼誤會我,我跟你媽媽結婚是寇海的媽媽常惠茹牽的線,這個你可以去問她……」

  「我不需要問!你怎麼娶的她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得到她後並沒有珍惜,你對她的冷漠我全看在眼裡,在她臨終的頭兩天你還在外地開會,後事一辦完你又出門,不到兩年你又娶了陸阿姨!你不愛她,還害了她,所以我恨你!只是媽媽從小就教育我,要學會愛和寬容,不要跟人記仇,否則就會活得很孤獨。可是我錯了,我縱然把你當父親,你也沒有把我當兒子,否則你不會那麼逼我,我都答應了退出,你還非要把我送到國外去,如果我是你的親生兒子,你會這麼做嗎?你會嗎?!」

  「天哪!」樊世榮捶著膝蓋,樣子痛不欲生,不停地擺著頭,「你就是這麼看我的嗎?連波,我有沒有把你當兒子,你難道感覺不出來嗎?你來我們家也這麼多年了,我一直視你為己出啊,天地良心,連波,你怎麼可以這麼誤會我……」

  「是誤會嗎?如果不是因為三年前你那麼逼我,我原本不會提起這些事,是媽媽不要我放在心裡的,她不希望我因此過得不開心,她希望我能對你寬容,可是我對你寬容的後果竟然是你要把我往死裡逼,首長,換作是你,您會恨嗎?」

  「不,不,連波,這是誤會!我承認跟你媽媽結婚後,因為忙於工作忽略了她,但我以我的人格擔保,我沒有用你說的那種手段讓你媽媽嫁給我,我是一名軍人,戰場上從屍體堆裡爬過來的,我懂得什麼是尊嚴!你這麼誤會我,不僅是對我人格的侮辱,也是對我身為軍人的侮辱……」

  「可你置我的尊嚴不顧!」連波打斷樊世榮,深陷的眼窩裡迸射出對自我的悲憫和對面前這個人的不可寬恕,「您把我當囚犯一樣押到北京,如果不是我反抗,可能我已經被押到國外去了,這輩子都回不來了,試問我的尊嚴又在哪裡?我也是軍人出身,我並沒有做錯什麼,您卻把我的尊嚴踐踏成泥,您還好意思跟我談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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