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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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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總寫那些破事兒幹嗎,你覺得有勁嗎?有人總是這麼問我。

  記錄,我說。

  記下那些會忘記的事,記下那些會忘記我們或我們會忘記的人,記下我們的經歷,將生活定格並顯影,以其本真面目示人。

  那又怎麼樣?人們會因此對你更客氣嗎?

  至少是容忍,雖然不是寬容。人們會容忍我的殘酷與不忠,人們會容忍我的淫蕩與放縱,人們會容忍我一如容忍閹割與暴政。

  你是異類,不恥於人。你說。

  每個人對別人來說都是異類,你的孤獨前生註定。你尋找的永遠是自己的影子,或遲或早,你會失去一切包括愛情,之後,是死亡。

  動物喜歡交配,人類喜歡愛情。你呢?

  混亂時期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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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那個公司幹了大概一年的時間,越來越厭惡那種生活。

  給客戶打電話,你得時時刻刻冒充大尾巴狼,要想著征服對方;見到老闆,你又必須要把尾巴藏起來,像一隻溫順的綿羊。除此之外,你還得搞好同事關係,愛你的同事,但不要愛上你的同事,這個分寸總是難於把握。

  領完最後一個月的工資,我就離開了。

  我又換了住處,住在一個叫做"芙蓉裡"的地方。

  那個地方沒有芙蓉,或者原來有過,現在都已經死光。

  我在芙蓉裡的地下室住了一個多月,像一隻老鼠不見天日。

  後來,我又搬到附近的一個村子。北京城的邊緣,有很多這樣的小村落,以其廉價的房租和廉價的生活吸引了各色人等前來入住。這個村子靠近頤和園,曾經住滿了慈禧太后的花匠。關漢卿曾經在附近排練過元曲當過導演,據我推測,他在這裡也睡過不少女演員。

  離那個村子很近,還有一個婦幼保健院,據我看,它其實就是一個"打胎辦"。我認識的所有朋友,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到那兒去過一到兩次。雖然他們在床上講究花樣熱情高漲,但進醫院的時候,他們無一例外,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倒楣相。有的女孩經驗豐富,隨來隨走從來不哭爹叫娘,有的女孩卻是肝腸寸斷花容失色,被喊進手術室時,就像末日審判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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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一個所謂的"學生公寓"租了一間房,開始寫作。那裡靠近B大,資訊暢通,有很多詩人、畫家、攝影家、裝置藝術家、北漂演員、B大博士、樂隊鼓手、偷車賊、妓女和一些專門與藝術家睡覺的好人家的女孩兒在那裡出沒。

  很快,我就和這些藝術家稱兄道弟,打成了一片。

  藝術家總是和窮聯繫在一起,似乎這是一種宿命。

  我很窮,每個人都很窮,我們過著烏托邦式的群居生活。用金斯堡的話來說,我們是"一群迷惘的柏拉圖式空談家"。我們每天的早晨都是從中午開始,醒來之後,不是在一起就一些所謂高尚的話題扯淡,就是在一起抽煙喝酒,餓了的時候,就輪流坐莊,每個人負責一天的伙食,然後在一個星期裡他就可以吃別人做的飯。

  這種生活是我不熟悉的,但是我慢慢習慣。

  我開始行走在人群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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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人之所以有用是因為它可以為社會燃燒能量。

  一些人是因為它可以為社會燃燒思想。

  一些人可以為社會燃燒真誠和信仰。

  你是一塊拒絕為社會燃燒拒絕反應的石頭。

  所以你一文不值。

  只能被踩在腳下,或是,踢得遠遠的。

  我們都是被這個社會踢出來的石頭,百無一用,但我們又臭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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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買了一台二手電腦。

  寫作的時候,我不是聽混帳的搖滾樂,就是聽輝煌的交響曲,全看當時的寫作狀態而定。

  有時候,我也聽布萊恩?亞當斯。他的歌說是搖滾,又帶點舒緩的味道,這有點兒像我,表面上看起來很狂野,其實也就是那麼回事,心地基本上還是屬於那種比較善良的人。有時候看起來像個流氓,骨子裡還是個文人,不是裝的。

  碰見簡虎,他問我最近在聽什麼呢?我壯了壯膽子,說我剛開始聽貝多芬。

  他用鼻孔笑了一下,他說我在聽馬勒。

  我有點不服,我想我們都是披著破袈裟的窮和尚,憑什麼他就顯得是個得道的高僧?

  難道是馬勒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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