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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遊醫茫然地搖搖頭。遊醫裝傻時裝得天真可愛。他在說話時總是全身顫抖,政府和法院在他的神態中看出了他的老實和誠懇。對他的話沒有產生任何懷疑。從情理上分析也無懈可擊:既然房子是霸佔的,當然就沒有契約;既然把霸佔的房子拿出來賣,當然就只圖個便宜低價。沒有任何手續完全可能。遊醫無犯罪前科,與治安隊長毫不沾親帶故,白白送他用是絕不可能的。他們走的時候說,等研究後再通知你。

  遊醫點頭哈腰地把他們送走了。他們走得很遠了遊醫還在嗑牙。他想他是天數已盡,這輩子再也沒有便宜可占了。連續幾個晚上都做噩夢。眼睛一閉就夢見法官的大蓋帽,大蓋帽像張子君烙餅的巨型鏊子將他罩住,他頂著鼇子醒來時便一身大汗。

  法院和政府共同研究的結果,依然是要將房屋沒收。但考慮到遊醫不知道是霸佔之物,他本人也沒參加過任何非法活動,因此不能讓他蒙受經濟損失。決定由鎮財政拿出一萬五幹元來給他進行經濟補償。同時也考慮到房屋是需要統一改造的舊平房,可在沒收之後讓他繼續租用。

  問他有沒有意見。

  遊醫說沒有意見。他覺得政府和法院真是英明透了,一個彌天大謊就帶來了這麼多的實惠。當他把一萬多元存進銀行時,突然覺得所謂萬元戶的錢就是這麼來的。

  平時連雞都不敢殺的小玲沒想到自己會殺人,而且殺了個該殺的人。她在暗自得意時無不心驚膽寒。小時候她聽父親說過,爺爺的爺爺曾經當過劊子手,他是個酒鬼,用屠刀掙幾個死人錢去買酒喝。發現屍體的那天醫院鬧哄哄的,死人從來都是從太平間或病床上發現,這次卻在廁所旁邊的陰溝裡發現。各種猜疑一齊出動,使所有醫務人員一齊興奮起來。小玲從抽屜裡找出兇器,眼前就浮現出一團團魔影,她不敢細看那彎曲的針管,就把它扔進了廁所。當然她不知道別人為了殺她的孩子才製造了這場兇殺案。她為自己感到驚愕萬分。頭幾個夜晚她根本睡不著,一閉眼就有人蒙上她的眼睛把她劫持到原始森林去了,萬般淩辱之後又把她從懸崖上推下去,跌入萬丈深淵。十多平方米的宿舍一片陰森可怖。她只好請同伴們作陪,陪伴她度過漫漫長夜。

  這次事件之後小玲第一次見到張子君是在千層餅店門前,正在揉麵團的張子君見小玲去了,連忙低下了頭,裝做沒看見。小玲也確實以為他沒看見便主動地走進去跟他打招呼,生意人喜歡聽奉承話,小玲就說了幾句生意好紅火之類的話。子君從麵團上揚起臉,黝黑的臉龐羞羞答答地紅著。他的吞吞吐吐使小玲覺得他害怕見女孩子。而張子君真正的感覺是無臉見人,心頭滾動著難以抹掉的愧疚。那天晚上回家之後,張子君就和阿琴發生了一點口角,互相把責任往對方推。阿琴說這事本來就不該幹,哥跟我說,我能拒絕嗎,當然只能讓他找你。我想你會拒絕的,誰知你一點腦筋都沒有,居然滿口答應!你拒絕比我拒絕更方便,子君說,你畢竟是他妹妹,就比我這當妹夫的話好說些。兩口子嘀嘀咕咕直到深夜,在腦門上等急了的瞌睡才使兩人平靜下來。

  阿偉並沒有責怪張子君辦事不力。與其埋怨子君,倒不如檢查自己策劃不周。相反,這件事情的出現卻無端地密切了兩人的兄弟關係,他們都覺得對方可怕而不敢掉以輕心。阿偉擔心的是哪天子君會把事實真相捅出來,即將給他帶來痛不欲生的狼狽和刻骨銘心的尬尷。一方面他要讓張子君守口如瓶,另一方面要讓阿琴切勿對外張揚。可惜張子君並沒有恪守自己的信條和諾言,在一次閒聊時,他把醫院事件全部告訴了肖平。他覺得肖平比阿偉更可靠。他告訴肖平的全部目的是提醒他阿偉這個人可能很壞。肖平未置可否地一笑。張子君說,他能對情人如此心狠手毒,可想他怎麼對待外人了。肖平還是未置可否的一笑。子君覺得肖平的笑聲中含著叫人琢磨不透的幽默。

  時光帶著默默溫情往前走。一個可怕的事實向阿偉步步逼近:孩子問題。小巧玲瓏的小玲揮霍著昔日的苗條風姿,天生麗質的細腰在無聲無息中慢慢變粗,原本扁平的小腹漸漸突起。弱小的生命蓬蓬勃勃地在她的體內成長著。隨著夏天的到來薄薄的衣衫已難以掩飾其本來面目,稍有經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個中秘密來。最先發現這個秘密的局外人是立喬。那天小玲到阿偉辦公室找他,當時阿偉正和立喬林萍開小會,小玲到裡面房間跟阿偉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小玲出門的時候,立喬突然覺得她的步態不如以前那麼敏捷了,沉甸甸的步子中顯出幾分倦意。立喬看她的目光特別仔細而詭譎,她把這雙目光遞給了林萍。立喬指指腹部,林萍會意地點點頭。兩個女人擠眉弄眼地配合得很默契。然後心照不宣地一笑。阿偉送小玲出去回來時,正逢其時地捕捉到她們臉上的笑意。阿偉臉上就有些不自然了。他問笑什麼。林萍不懷好意地說,小玲有點營養過剩。阿偉問何以見得。林萍說局部地區開始發達了。立喬用眼睛責備林萍不該這樣講話。她不知道林萍與阿偉的關係,也不知道阿偉與小玲的關係。她在平常的接觸中只隱約感覺到有些異味兒,卻不知實質。對於蒙在鼓裡的立喬來說,阻止一個過分的玩笑完全出於一種善意。可她倆那槍林彈雨般的眼神,使阿偉反而覺得曝了光似的,他自己也跟著嘿嘿傻笑,臉上硬僵的肌肉都充滿阻力。

  小玲來來去去滿不在乎地炫耀著一個勝利者的傲態。這使阿偉感到悲哀和沮喪。阿偉竊想:那個野種大難不死安然無恙,完全是天意的安排,八成又是個大福大貴的人了。只有大福大貴的人才能自幼經受這等磨難。小玲那堅韌不拔的堅強信念決定了那個小東西生也得生不生也得生。阿偉深感束手無策。女人天生就有傳宗接代的能力,你奈她何?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可謂是機關算盡。不管家種野種反正是人種是自己的種。這個種生下來之後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下來之前。可以設想:一個未婚姑娘挺起一個大肚子在眾人面前晃來晃去,當人們議論那是阿偉的孩子時,即使世界再大,哪怕頭頂上的那塊天全是他的,也沒有一個讓他擱臉的地方。想到這些阿偉就不寒而慄如坐針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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