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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肖平說,要是在舊社會,你又是小財主,保證妻妾盈門,沒十個八個不得到死。阿偉意味深長地感慨系之,是啊,我得感謝一夫一妻制的社會,使我們不致於把全部精力花在女人身上。因此,我每當摟著情人看漢江時,就立刻想起蘇東坡老先生的話,哀人生之須臾,慕長江之無窮。短短幾十年生命,能夠輝煌的就那麼一段,何不及時行樂。話說回來,人生到頭來都是一個結局:死。偉人之死與幾人之死相差無幾。死亡的價值都是同等的,想什麼死前身後名呢?肖平說,老兄,假如你是畜牲的話,肯定是頭強壯的種豬,用不著配種員操勞,每天交配不止。於是子子孫孫無窮匱也。阿偉反唇相譏,你不要損我好不好,你也並非那麼純潔!兩人談笑風生地走著,送走山城最後一段燦爛的黃昏。

  肖平回到家裡,男悟頗不悅。估計他會回家吃晚飯的,結果一去不回,害得家裡人久等。以後不回家吃飯就打個電話,你不吃人家還要吃。肖平歉意地說,是阿偉把他強行留住了,忘了打電話。男悟問立喬找他什麼事,肖平一五一十地把立喬想調報社的事說了。男悟冷冰冰地說,給這種女人幫忙你倒如此樂意,現在給誰幫忙不是請客送禮呀,誰像你那麼老實哨平沒好氣地說,這樣吧,忙幫成了,你去找立喬要東西,就說這是好處費或辛苦費,非給不可。男悟說你不要這樣刺我,我說的是實話。人老實話過頭了是沒有好處的。肖平說,不要再說了,這事兒我不管了行不行!說完甩上門,把自己關在小屋裡看起書來了。

  肖平說的是氣話,只是為了息事寧人而已。不管怎麼說,這個忙他還得一意孤行地幫下去。對於終日閉門不出又不善社交的人來說,難度可想而知。問題在於按照立喬所設計的方案,把一個複雜的問題簡單化了。原因在於他和立喬都跟葉蔓沒有實質性的交道,立喬又非特殊人才,無一專長,跟當今許多什麼都知道一點卻什麼都不明白的公務員一樣的普通和平庸。找不到任何冠冕堂皇的藉口。像葉蔓這種地委書記的千斤小姐,家庭的優越感把他們抬到了比別人高出一頭的位置上去,使他們樂於自視清高孤芳自賞。肖平向來瞧不起他們,現在卻又不得不在不屑一顧的人面前低三下四。

  肖平是心裡暗罵著立喬把牙齒咬得咕咕響去找葉蔓的。當他從自己辦公室走出來,來到打字室門前時,他突然得了精神陽痿症,沒精打采地退了回來。臉上浮出焦灼淒婉和鬱憂黯淡之色。他強烈地感受到開口求人難這個論斷是多麼英明偉大。磨磨蹭蹭過了幾分鐘,他又像吃了春藥似地挺起腰杆殺了進去,他想也許就是個煮沙成飯的結局。

  小巧玲瓏的葉蔓正在看一位當代著名作家最醜陋也最賺錢的書,這本書曾因風靡一時炒得火爆。葉蔓見肖平進來迅速把書合上壓在膝蓋上臉蛋倏然紅了。她淡淡地一笑說只是隨便翻翻,其實沒看頭。她很害羞地捂住了小說的封面。肖平說翻翻也未嘗不可,好書壞書都讀一些才有鑒別。葉蔓抬起薄薄的單眼皮,恭而敬之地沏來茶,叫了聲肖老師請,便打量起肖平來。肖平剛咽下一口茶水的工夫,葉蔓就眨著單眼皮沖肖平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好像找我有什麼事吧。肖平說你已經看出來了就好。那我就直截了當給你說了。

  葉蔓用一種叫人難以接受的口氣反問道:你覺得你很受人尊重是嗎?肖平說你不能用這種口氣問我。葉蔓毫無顧忌地笑起來,露出兩個螺旋似的酒窩,頑皮地說你應當自信地肯定地回答才對。肖平冷冷地說你都長這麼大了,你爸爸還沒教會你說話。葉蔓說我從小聽得最多的話是研究研究再說。這裡面就沒有處世的學問。肖平說所以你開口就顯得沒教養,像一個土豪劣紳培育出來的胚胎。說完轉身要走,葉蔓一把抓住他衣袖把他接到椅子上,說你別多心,我就這個性子,出言不遜。你有啥事儘管說。肖平轉怒為喜,那我就直說啦!葉蔓從抽屜裡取出一支三五,聲明這是老子的煙,自己點燃吸了一口遞給肖平,說我沒病的。肖平煙還沒吸完就把立喬的事說完了。臨末又補了一句說,如果需要請客送禮的話,你打個招呼或開個價碼,聽說現在辦事都這樣。葉蔓說這就免了,你不要以為當官的都是吃賄賂長肥的。

  葉蔓沒有推倭地答應下來。坦蕩地說這不是她的能耐,她是個全無能耐的人。只是背靠一棵大樹,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她爸爸那裡和人事局長那裡分頭做工作。眼下有個極好的機會,據說人事局李局長可能作為副專員候選人報省委,爸爸的意見舉足輕重,她在這個節骨眼上找李局長,李是不會有違君令的。抗旨則意味著他政治前途的灰暗。肖平驚訝她的參政意識。葉蔓說這不是參政,是機密。要把這事辦成,就必須從方方面面來權衡利弊。肖平說你不像個女孩,倒像一個老謀深算的政客。

  葉蔓看看窗外碧藍的天空,渾身一陣躁熱。她收回目光叫了聲肖平老師說,我也請你幫個忙,你不會以為是交換條件吧。我上學時就喜歡作文,算得上個文學愛好者。寫了篇小小說你給看看改改或提提意見也行。我想聽聽作家的耳提面命,如以為可,推薦出去發表最好。肖平說稿子不長的話,現在就看吧。葉蔓從裝著雜物的抽屜裡拖出幾頁舊紙遞給肖平。肖平極認真地看了,眉頭皺成了小球,一把將稿子扔了,說,這東西沒用,只能放進紙簍。你愛什麼都可以,幹嗎要愛文學呢!就這個水準,你再愛文學文學也不會愛你。葉蔓嘻嘻笑起來,這根本就不是我的,是一個朋友的。讓我找你看看,我就羞於拿出來。肖平恍然大悟,自己又受了捉弄,真的不高興了。葉蔓收斂笑容道:我是看你是不是那種曲意奉承的人,你還不錯,是個作家是個人!

  這時吳秘書長進來遞份檔讓葉蔓打。見肖平在那裡,準備說話卻欲言又止,點頭一笑出門了。葉蔓說,他這人活得像受罪,想當官又當不了官,成天在地委行署領導屋裡東跑西竄,在官場上昏擠。何苦呢!就說文聯吧,拳頭大個單位,以前一年難出三份檔,現在有打字設施了,與文聯相隔十萬八千里的文件也要印發學習,美其名曰貫徹上級指示。肖平不願隨便議論他人,若無其事地說,讓你打你就打嘛!葉蔓無可奈何地喟歎道,不打不相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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