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情人時代 | 上頁 下頁


  向紅梅脫下裙子換上舊服,有板有眼地為阿偉收拾零碎的行裝。這是一個賢慧又漂亮的女人,傳統、典雅、話少、好哭。用阿偉的說法,是什麼都好,就是文化低了點,初中畢業就進商店當了服務員。她十分鍾情于阿偉,對男人的依賴性特別強,好像沒有阿偉她就沒法活下去似的。為了阿偉的工作、生活和學習比別的記者出色一點,她把家裡大小巨細的事都承擔了下來,阿偉從來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衣服和油鹽醬醋放在什麼位置。他唯一能幹的家務活是把煤氣灶點燃和使用家裡的一切電器開關。兩年前還不知道味精與胡椒麵顏色的異同。

  肖平說他有大福大貴之命,晚年可能是洪福齊天。阿偉說其實並不,平時兩口子在家裡又沒什麼話說,她除了百依百順俯首貼耳像個家奴之外,沒味極了。這種日子也並不好過。優點只有兩個:一是永遠相信她這輩子不會偷人,百分之百地放心;二是自己永遠是上帝,上帝的輕鬆在於永遠把家務瑣事甩在腦後。肖平說他純粹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阿偉從洗澡間出來,披著濕漉漉的頭髮往床上一躺就四腳朝天了。紅梅連忙把他頭抬起來用幹毛巾細細擦乾,然後把頭輕輕地放在枕頭上。問他想不想吃什麼,阿偉搖搖頭。那你喝點飲料吧,阿偉還是搖頭。紅梅催兒子自己洗了快睡。兒子哼哼地,玩得正興頭十足。紅梅說明天你得上學,不聽話就把遊戲機收起來。兒子很不高興地住了手,自個兒洗去了。

  紅梅把一切收拾停當,安排好兒子睡下,來到睡房。她躺上床去,輕輕為阿偉去了衣褲,將身子歪過去親阿偉的下部。阿偉雙手放平,雙目微閉,作養神狀。對紅梅的溫存完全無動於衷。紅梅抬頭問:這麼長時間,不想我麼?阿偉說真把我想死了,白天還好些,忙;晚上真想得不得了。想急了晚上老做性夢,就溢出來了,早晨起來又得洗褲衩。紅梅只是笑,說他沒出息。再親,阿偉依然冷漠。他自己明白回家前的那個晚上,與小玲銷魂一夜,覺得精幹骨枯,接下來又是兩天兩夜旅途之勞,自然精力不濟。紅梅面色淒然,她知道阿偉每次出差回來都很激動,如饑似渴。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為了不把這種不安的心緒表現出來,她周身吻他,撫摸他,直到他展現生機。阿偉這才翻過身來,蠢蠢欲動。那極不情願而又無可奈何的神態像又接受了一項強其所難的採訪任務。即使應付差事,也要把文章寫出來。儘管那文章不多麼酣暢。

  阿偉上班之後對南方之行的情況進行了全面彙報。報社領導認為他收穫很大,不虛此行。阿偉極力鼓吹報社辦經濟實體的巨大優勢和優越性。他認為在此事上再不能猶豫了,必須抓住時機,緊急行動。否則大好機遇就會擦肩而過。社長說你先拿個方案,然後再上會討論,如果能通過,公司就有可能儘快搞成,由你全權負責,出任法人代表。

  阿偉的積極性得到了充分調動。沒黑沒白地幹起來。他突然覺得,文化已經不值錢了,新聞已經不值錢了,這些都只能作為人生旅途上的鋪路石,他踩著它們由工人變成了幹部,由幹部變成了記者,當初惡劣的生存環境得到了逐步改善。因此反過來想,他必須感謝文化,感謝新聞對他的恩賜。否則,他還是那個窩囊樣子,還是被人瞧不起。可現在就不行了。市場經濟大潮翻江倒海鋪天蓋地,龍的傳人也好,各類雜交品種也好,劣種也好,都使出渾身解數湧向大海,在浪中在濤中競技比武,人人在錢面前都平等了。不管你是學者,是教授,是文盲還是知識份子,只要有錢就能把想得到的東西得到。若是窮了,再多的知識再高的學問也不會使你變富。即使是國家主席,腰包空了照樣得在食堂欠帳。記者永遠是記者,你天天上人民日報頭條也發不了大財,這就得開拓門路,窮則思變。

  阿偉全心全意籌畫公司,十分投入。他相信人生能有幾回搏這句話。他隱約感到,眼下的這一切忙碌,使他走到了一個人生最輝煌、最燦爛、最艱苦也是最困難的時期,他將以百分的頑強去戰勝每一個艱難坎坷,而且充滿了必勝的信心。他相信自己的聰明才智能夠得到最圓滿的體現。他相信自己也會有那麼一天同時摟著兩個女人在大街上招搖過市,他相信別人能夠得到的他照樣能得到。當他的整個設計方案被報社認可時,他恨不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連忙打電話告訴小玲,說他的方案批下來了,報社願意從廣告費中投資一百五十萬元創辦一個門類齊全的綜合性服務公司,他擔任總經理。同時保留他的記者、編輯身份。小玲在電話中高興得哇哇直叫,像突然聽到出了車禍一般。

  阿偉一下子變成了個大忙人。跑手續,辦執照,租房屋,找助手,招聘部門經理和業務人員,都得他親自跑。一輛嶄新的自行車在幾十天內迅速衰老下去,二十天裡補了三次輪胎。人們只看到他時刻襯衣汗得透濕,風風火火,日理萬機。每天回家,進屋往床上一躺就說啥也不動彈了,滿屋都是他粗重的喘息聲。向紅梅見男人回來了,連忙給他打上洗臉水,像對待在外面玩累了的兒子一樣,給他洗臉、擦手、抹身子。然後換盆水,為他脫襪換鞋,露出一雙碩大的被汗水浸泡得雪白的腳丫,精細精細的抓撓,像在洗一塊從灰中拾起來的豆腐,弄出滿盆渾濁的細末,落脫變腐發脹的皮屑在水中翻滾遊蕩。

  阿偉有腳氣,擦乾之後,紅梅又給他塗上許多未經稀釋的潔爾陰。在她看來,腳氣與肺病與肝炎都是不可小視的疾病。她不是在清洗一雙腳,而是在清洗和加固支撐家庭這個高樓大廈的頂梁支柱,清洗和加固一根偉大的頂天立地的脊樑。此後,讓阿偉俯臥躺平,用她那雙每天用來洗涮弄煤的略顯粗糙的拳頭為他捶背。當阿偉感到滿意了翻身坐起來時,她本人早已腰酸背痛,覺得自己也需要有人捶捶背了。但還有若干家務等待著她。她必須無私地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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