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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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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偉到南方去後,肖平大約有五天時間沒有到單位上班去。雖說是專業作家,但時間卻並不長,常有雜人雜事干擾著他,使他無法靜下心來。一部中篇小說拖了幾天時間還沒結尾,雜誌社的責任編輯一催再催。直到亮出黃牌:如果到了發稿期還不交稿,我們就只好改發其它作品了。所以他集中了幾天時間完成了小說的結尾和修改潤色工作,總算稍稍緩了口氣。這天到單位剛坐下,就聽文聯吳秘書長說,有個姑娘先後找過他幾次。肖平問留下姓名沒有,吳秘書長說她好像不認識你,大約是來拜師的。剛說畢,門口就走來一位姑娘,身材頎長,亭亭玉立,胸前戴著師院校徽。吳秘書長說,就是她找你。吳秘書長說了聲你們談就轉身走了。姑娘走進門來,交給肖平一張紙條,肖平打開紙條一看,是阿偉寫的。姑娘坐下後,自報家門介紹情況。她說她是中文系二年級學生,叫劉亞琴,今年二十歲。近年來她在學習寫作,寫了不少東西,也從不敢示與人看。這次是斗膽找上門來拜師求教。希望肖老師能給予指點。 肖平是個臉皮子薄的人。平時別人越是尊重他,他越是不好意思。每次文聯搞什麼輔導、報告、講座之類他都儘量回避。他最討厭的就是那些僅憑幾篇拙文就四方遊說、八面賣弄的作家。劉亞琴就那麼恭而敬之地往旁邊一坐,像一個規矩本分的小學生,等待著師長的訓導。肖平就有點受寵若驚,渾身不自在。她人不漂亮也倒罷了,偏偏她又那麼體態端莊,相貌可人,靦腆中露出幾分知識女性的大方和灑脫。肖平就更加拘束得放不開手腳了。小時候母親常常逢人嘮叨他的毛病,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怕見生人。長大之後他一直都在克服這個毛病,可成效並不顯著,尤其是見了陌生女人更是糟透了。唯其如此,他就特別佩服阿偉在女人面前的那種任意發揮左右逢源把自己表現得淋漓盡致而又恰到好處的功夫。他甚至責怪自己怎麼這麼笨,笨得這樣沒出息。 劉亞琴不知道自己正在受到冷落、輕視、或被人不屑一顧。她無法揣測肖平此時的心態。她隨手翻翻桌上的文學刊物,有意在尋找肖平的名字。連續三本都有他的小說和散文。她想得到指教,並無心思去細讀。良久,只聽得肖平說,你帶來習作了嗎?劉亞琴說是帶了兩篇小說,短的。遞過去的時候她有意審視了肖平那雙躲躲閃閃的眼睛。肖平把稿子裝進抽屜,試探著問你想聽真話還是聽假話?如果聽真話我就挑毛病,如果聽假話我就談優點。這樣吧,你把稿子放在這裡我讀,你有空了再來找我。口氣有點像下逐客令。劉亞琴似乎領會了這個意思,站起來拿了兩本刊物和肖平新近出版的一本小說集,問可以借去看看嗎?肖平說拿去吧送你。 劉亞琴冷笑道,好一副施捨的口氣。能簽個名嗎?肖平淡淡地說,免了吧,原諒我從來沒有這個習慣。劉亞琴從鼻孔深處哼了一聲,好像自己受了污辱似的,毫不客氣地說,你不就是個作家嗎,人不求人一般大!要擺架子你在曹雪芹魯迅面前去擺架子呀。說畢,狠狠地抓起桌上的書,邁著憤怒的步伐出門了。樓梯上彈起一陣高跟鞋急促的叩擊聲,似有幾多委屈幾多哀怨幾多悵惘。 肖平呆若木雞。一動不動地抽著問煙。在他所輔導的文學青年中,第一次碰到這樣一個桀騖不馴的人。不談自己的經驗,不簽名贈書與人,難道這些長期以來形成的習慣也是罪過?難道大談自己的創作經驗蔑視一切經典作家才是正確的?肖平一百個想不通。不過想回來,這些又沒有必要去想通,想不通又何妨呢!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何必去自尋煩惱。他站起來,嘶啦一聲扯開剛寄來的刊物,信手翻著。在大學生習作選一欄突然發現了劉亞琴這個名字,一篇叫《雪蓮》的短篇小說。慢慢讀下去,感覺很好,在構思和語言上有些特色。但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那位劉亞琴。剛把刊物放下,吳秘書長興致勃勃地走了進來,神秘兮兮地告訴他,文聯又要安排進來一個女人,是地委書記的女兒,叫葉蔓。以前是市統計局打字員。因機構改革精簡行政人員,黨政機關不能呆了,就往事業單位安置。 吳秘書長說,他媽的文聯都成閒人單位了,安排這些人有什麼用呢?本來是五個人編制的小單位,屬於地直機關中的微型部門,自前幾年說要機構改革以來,人員增加到十個。除了當官的和閒雜人員,真正的專業創作人員只有三個。都是些極其重要的關係戶,說進來就進來,權力面前勢不可擋。肖平不置可否地笑笑,表示對這些不感興趣。吳秘書長說,這次葉蔓進來可不一樣,是付出了代價的。行署決定給我們十五萬元專項資金,解決自動化辦公設備問題。多年申請建立文學獎勵基金未能兌現,這次迎刃而解了,撥了十萬塊。要不是葉蔓進來,咱這窮單位,能解決這些問題嗎?肖平說那是那是。吳秘書長拍拍肖平的肩膀說,這個葉蔓,咱可是惹不起的喲! 肖平頗不耐煩地說,她打她的字,我寫我的書,誰惹她呀!告訴你吧,世界上活得最輕鬆的就是我這種人,認認真真地碼字,黨叫我幹的就是這個,把字碼好就行了。身外世事概不考慮。就說作家應當憂國憂民吧,憂也是白憂。你憂國,無職無權,永遠左右不了國家大事;你憂民,無官無位,永遠不能普濟眾生。不是治國安邦的材料,就別操那份閒心。再說,我也不想發大財,撈大名,就這麼從從容容、自自然然地過,這也是一種輕鬆一種瀟灑。吳秘書長似乎是深有感觸地說,對呀,你能這樣,我就不行——大小是個官,好歹有頂烏紗,為人處世就不能不考慮前後左右上下周圍。肖平無不譏諷地說,你屬於八品官。官分九品,倒數第二。吳秘書長自嘲地笑道,哈哈哈哈,說來是個副縣級,還是小啊!哈哈哈哈。肖平倒是納悶了:這人莫不是有病?小就小唄,能笑大嗎!他真覺得這聲音與瘋狗發病時的狂叫聲沒什麼兩樣,刀刮似的恨不得從聽者的身上剜掉一塊肉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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