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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B

  總編正在聽各部門領導的季度彙報,各部門前三個季度似乎都很有成績,只有廣告部收入下降,謝主任牢騷滿腹,總編耐心聽他說,一句話不敢插。謝主任是個年近五旬的中年男人,曾經在本城的經濟開發區當過辦公室副主任,後來通過關係調到報社任廣告部主任,此人有背景有資源,第一年就召集了本城的房地產商數十家,輪番在報紙上做廣告,一下子就給報紙創收了數百萬,使總編在宣傳口的領導面前立刻風光了起來,本來廣告部主任準備退休前在職務上再提一提,他想三年之內讓自己部門的收入達到千萬,誰料今年第三季度的後半個月,也就是最近,房地產廣告收入直線下跌,開始是十幾萬,然後是幾十萬,眼看就接近百萬了,這就好比正常在高空飛行的飛機突然下跌一樣,讓他的心臟跳動也隨之不正常起來。

  起初,謝主任以為是政府宏觀調控,所有的房地產業都出現了房源過盛供大於求的現象,後來發現廣告收入下跌呈集團軍的態勢,先是明月房地產公司撤了廣告,跟著花冠也撤了,再後來宏業也撤了,主任就感到蹊蹺了,他就給宏業房地產公司的老總錢孫打了個電話,他跟錢孫早就熟悉,在經濟開發區的時候就成為朋友了,他來報社的第一桶金就是錢孫資助的,現在錢孫未跟他打招呼就把廣告資金撤了,這個錢孫翅膀真是硬了,想當年在東郊開發高檔公寓那會兒,時任辦公室副主任的他給了錢孫多少支持,錢賺到了他的名下,臉就變了,奸商,真是無商不奸。謝主任在電話裡帶著氣問:我們的廣告合同是簽了一年的,你怎麼沒等合同到期就把廣告停了?

  錢孫一聽是報社的廣告部主任,心裡就有點發抖,他畢竟在對方的手裡欠著情份,但他又不敢說出實情,葉奕雄在房地產業的呼風喚雨他是知道的,他一感冒,他們都得跟著咳嗽。

  謝主任見錢孫吱唔不語,便說:到底怎麼回事,你今天務必講清楚,總編正查我呢,我好有個交待,別忘了當年還是我在東郊支持你賺了第一桶金。你今天翅膀硬了,就不認人了。

  錢孫沉思了一會兒說:這事在電話裡講不太清楚,我們找個地方說吧。

  那好吧,你馬上來我們報社,樓下有個清風茶樓,我們面談。謝主任命令似地說。

  半個小時以後,錢孫在清風茶樓見到了謝主任。

  錢孫就把明月房地產老總葉奕雄準備聯合開發八角樓的方案講了,最後他補充說:明月房地產老總是我們這個行業的老大,他說幹啥我們就得跟著幹啥。本來這事就快水到渠成了,可前些日子你們報社連篇累牘報導八角樓是二戰期間侵華日軍的慰安館,還來了一個韓國的慰安婦作人證,這下開發的阻力就大了,商人考慮的是利益,報社總幹釜底抽薪的事,葉老總就肯把錢甩給你們了嗎?他不甩,我們就得跟著他撤資。

  謝主任聽罷籲了一口氣說:原來是這樣!

  錢孫來之前,匆匆跟葉奕雄通了個電話,葉奕雄叮囑他要把事情辦得漂亮,讓報社總編不敢再報導八角樓慰安館之事,如果雙方能達成協議,就恢復廣告,最後特別叮囑了一句:我們有錢,還怕他們!

  錢孫微笑著說:謝主任在我創業之初給了很大幫助,我心裡都記著呢,所以您找我要廣告,我沒打過回票,但現在報社擋了我們老大的財路,我只好聽老大的擺佈,這也是我們這行的行規,不過葉總也說過了,只要報社別再報導八角樓慰安館的事情,廣告就有可能再恢復。

  謝主任苦笑著說:你怎麼不早點把這情況透露給我呀,第三季度報社收入整個沒戲了,要知道報紙主要靠廣告收益,發行賠錢,三五毛一份,不賠才怪呢。

  錢孫無奈地說:我哪裡敢呢,今天我還是偷偷來的呢,要是讓我們老大葉總知道了,我這條小命不丟也得折一條腿。

  謝主任將杯子裡的最後一口茶喝盡說:今天你的話就算沒說,你儘管放心,你是為了我,我也絕對保密。總編那裡的工作我來做,我做通了你們還是要給廣告。葉總那裡就由你疏通吧。

  那是那是,當初就是我拉他在你們報紙做廣告的。錢孫眯著眼睛微笑,一臉讓謝主任放心的表情。

  回到報社,謝主任就把自己獲取的商業情報向總編彙報了。

  總編聽了,沒表態。

  第二天,總編召集大夥兒開會,謝主任肚子裡有氣,忍不住把報導八角樓的事情當眾講了出來,說是因為八角樓的報導得罪了準備開發那塊地盤的房地產商,他們集體撤資不做廣告了,會場立刻喧嘩如潮。

  大夥兒七嘴八舌,各持己見,總編一時左右不了局面,只好宣佈散會。

  會議散後,總編單獨跟謝主任談了半天,開始總編還轉不過彎來,委婉地批評謝主任沒有政治頭腦,在中國做事情,特別是新聞行業,第一要政治,第二才是經濟。

  謝主任一下子變了臉說:你錯了總編,我來之前報社一直虧損,就是沒有把經濟擺在首位,政治固然重要,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你應該懂吧?一個二戰期間做過日軍慰安館的八角樓,當時有多少中國的女人被日軍糟蹋咱不說,現在報社又因為報導它而損失了數百萬甚至上千萬,就是把它作為歷史文物建築保護,誰又去出資修復呢?讓世世代代的中國人還有外國遊客來參觀二戰期間侵華日軍怎樣在八角樓糟蹋中國的女人,這是活醜啊,還留著那地方給人宣傳,我真搞不懂。見總編不語,謝主任又說:報紙怎麼報導我不管,影響了我部門的收入我就要干涉,愛國情懷也好,民族精神也罷,總不能喝西北風吧?政府早就不資助報業了,如果我們把自己賺來的資金往外推,年底核算出了大窟窿,你這個總編該怎麼向上級主管部門彙報,你拿什麼彙報?你還風光得起來嗎?

  總編一直想插話,卻又一直插不上話,聽到最後,總編感到謝主任的話有些道理,但對八角樓的報導也不能說是錯誤的,究竟該怎樣擺平,他一下子陷入了茫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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