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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我鎮靜了一下,笑笑說:這是歷史的事實,是二戰期間發生的悲慘故事,你看看我手裡的這幾張照片,這是那位韓國老太太交給我的。我打開手包,從裡面拿出照片,擺在葉奕雄面前。

  葉奕難揀起其中的一張照片看了看,臉唰地就變了,忽而青紫忽而黃白,一種煩躁的情緒立刻主宰了他。

  我指著照片說:你看看,當年的李曼姝生在美麗富饒的人家,也是滿族人,算是一個格格,這是她的全家福;你再看看另一張,這是她在八角樓慰安館被日軍淩辱的照片,她的旗袍已被撕成了碎片……

  夠了夠了,你別說了。葉奕雄憤怒地將照片一古腦推給了我。

  我收起照片,故意較真地問他:我報導二戰期間的慰安婦在八角樓被侵華日軍淩辱,這不對嗎?它跟你的財運有什麼關連呢?

  葉奕雄看看我,極力鎮靜著情緒說:你你明明知道下一步我要開發八角樓,這方案我跟你說過,為此我們還爭論過,看在你我多年的感情上,你也不該這樣拆我的台,要知道這年頭錢是多麼難賺啊!葉奕雄幾乎是哭腔了。

  我早就料到葉奕雄會為此發怒,但怒到這種程度是我始料不及的,八角樓的開發或許有更深的內涵,我不知而已。

  見葉奕雄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我說:八角樓是敏感地帶,當初拆遷的時候就因為眾人的反對而擱置了,你憑什麼非要開發它不可呢?本市有多少地塊可以變成錢財,誰說你的財運就在八角樓啦?

  葉奕雄幾乎是堆在了沙發上,他一隻手撫摸著頭,臉背向我,我只能看見他的後脖頸,上面根根青筋清晰可見。我的話音落地後,他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才轉過臉看我,皺著眉毛說:都說女人頭髮長見識短,這回我總算領略了。八角樓地塊是本市最具商業氣息的地塊,木仿商業街的建成將改變本市千篇一律的建築風格,它是我確立自己開發商地位的政治里程碑,有關它的建築風格我都諮詢過一個法國設計師了,我要把巴黎的氣質搬到我們這座城市來。

  可我們這座城市永遠也成不了巴黎,你是以毀滅本城的歷史為代價而實現你的金錢夢想,如此看來,我做對了,我是本城的記者,記者應該有一種社會責任感,對歷史文明對古代文化都應端正自己的態度,如果一個記者在金錢面前搖擺不定,那她就跟妓女沒什麼兩樣了。我板起臉說。

  你以為你是什麼人,妓女賣身你賣字,性質是一樣的。葉奕雄語氣惡毒地說。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撞擊著我的心扉,就像一個鉛球砸在一個銀盤裡。我抬起頭,不解地望著葉奕雄,葉奕雄也在看我,彼此互相對望著,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雖然我們都在對方的眼裡,而彼此的思想距離是多麼地遙遠。你血口噴人?!我幾乎跳了起來。

  葉奕雄冷笑著,圍著我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一字一頓地說:你這樣對我,是不是想撈點政治稻草啊?在報社撈個副總編總編幹幹?見我不吭聲,他繼續說:你知道女人什麼時候最可恨嗎?……當她沒有人情味的時候,當她的身上被政治符號綴滿了的時候,這個時候的女人最可恨。

  我可恨又怎麼樣?可愛又怎麼樣?我反問道,忽然發現葉奕雄是個十分可鄙的人。

  葉奕雄靠近我,用手拍拍我的肩說:再強大的女人,也離不開男人的滋潤,一個沒有男人滋潤的女人會瞬間變老。這麼多年,如果沒有我對你的滋潤,你知道自己會成為什麼樣子嗎?你就不是一只有魅力的雌鳥了,而是一隻令人討厭的烏鴉。

  我哈哈笑出了聲,笑得葉奕雄再也不敢開口了。等我收斂起笑聲,兩眼盯著葉奕雄說:我剛剛發現,葉先生真是太自戀了,如果男人們都這麼自戀,我情願被他們所棄。你說得對,我是想撈點稻草,這稻草的一邊拴著我的良知,另一邊拴著我的責任。人來到世間,對社會能不負一點責任嗎?如果因為我的良知和責任而遭到你的拋棄,那麼我無條件接受。

  郭婧,你不要再瘋狂了,你以為你是誰呀?一個小小的報社記者,總是去做不著邊際的事情,你知道當今社會的人都在想什麼嗎?你的空想和幻想會在現實面前碰得頭破血流的,同時也會給你帶來惡運的。跟你說,我開發八角樓是得到上級有關領導支持的。

  誰支持?我截斷葉奕雄的話問:是趙宗平嗎?

  他?力量太小了點。葉奕雄不屑地說。

  那就是比他更大的領導,我明白了,你仗著自己的勢力夥同有權力的上級領導幹一樁毀滅城市歷史的勾當,告訴你葉奕雄,八角樓是二戰期間的慰安館已經人證物證,這座建築的保留可以提醒世人永遠不要忘記國恥,我會不停地為它的存在奔走呼籲,不管遇到什麼麻煩,多大的阻力。我發誓般地說。

  好哇,那咱就走著瞧吧,看看是你手腕的力氣大還是我大腿的力氣大?

  我拿起扔在沙發上的手包,一路狂奔出門。

  葉奕雄好像在身後喊了我一聲,我沒有回頭。

  當我打開車門的時候,眼淚忽然奔湧而出,我怎麼哭了?

  B

  李曼姝沒完沒了地回答方方面面的領導提出的各類問題,到了後來,她心裡突然生出了煩感,好在來看望她的領導們大都帶來了慰問金,李曼姝接過紅包的時候,臉上又出現了溫和的表情,她甚至主動講了自己家族中的人在二戰期間一些鮮為人知的遭遇,最後她提出到雲水庵燒香。方方面面的來人你看我我看你,遲遲不表態。總編只好把這事攬了過來,並帶上隨行記者,三人一同奔了雲水庵。總編猜測李曼姝來雲水庵不是單純地燒香,她心裡一定有個情結,總編便不停地問,快到雲水庵門口的時候,李曼姝把這裡的情結講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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