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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不愛他了?怎麼會呢!一直到現在,我也沒考慮過跟他以外的人共度一生的可能,仍然想留在他身邊,看到他會覺得滿足,沒看到會感到孤獨。但,心——卻淡了。淡了,是的,以前雖然嘴上說不縈懷,看到他的嬪妃們卻仍然忍不住妒嫉與心傷,濃濃烈烈的感情充斥在心間,讓我備受煎熬,讓我無法釋懷。然而此刻,卻突然看得開了。愛,是仍然的,但卻並不把這份愛當成我感情的全部,管他多少嬪妃,管他寵辱興衰,我只愛我的。陪著他度過人生的風風雨雨,與他共同見證一生的不世奇功,純粹地以一個知己的身份陪在他身邊,這便是我的願望了。至於他是否愛我,愛我到幾時,我也不再掛懷。畢竟人生裡除了愛情,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不是?不做夫妻做朋友,留在他身邊便是我的幸運。如果有哪一天我再度離開他,那便是我的幸運用盡了,那也沒什麼好可惜的不是麼?知道他過得很好我便也可以釋懷,不論是徜徉於天地之間還是幽居於陋室之中,只要心裡放得開,生活自然富足,生命仍舊精彩。

  放開了啊,並不是放開了他,而是放開了我自己,放開了我的心。他,再不是我生命中的主宰;愛他,卻也要活出我自己的精彩。

  他驚恐的眼神逡巡在我的表情和眼波之間,越來越陰暗,越來越沉痛。然後,緩緩地,仿佛抱著一件易碎的珍寶,他將我摟進懷中,聲音裡是我從未聽過的沉重,夾雜著顫抖的嗓音:「你一直不願進宮,是我硬把你拉進來的;你不願看到我後宮佳麗三千,我卻任性將你強留在身邊,自私地不願去體會你的哀戚。然後,我又為了自己任性地傷害你,讓你為了我的自私而心傷。我愛你,卻也是我親手將你推開,將你愛我的心扼殺。想要讓你接近我,卻終是讓你漸漸遠離了我。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敏敏……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的心重重一震。他在幹什麼?老天,一國之君正在向我道歉啊!!單薄的衣衫漸漸傳來一陣濕意,更是令我的心狠狠一絞——他哭了?!那麼自負、那麼驕傲的人哪!!受制於鼇拜的時候他沒有哭,被吳三桂蒙蔽背叛的時候他沒有哭,如今,他卻為我哭了……

  沉沉地歎息著,我輕輕環住他抽動的雙肩,疼惜啊,為什麼不呢?讓這樣傑出的一個男人為我流淚,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不管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有了今天的一切,我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沒有說話,我只是靜靜的環住他,任他真情流瀉,哭個痛快。我們之間,註定已經回不去從前,那麼,就讓他發洩盡興吧。之後,我會用全新的態度來對待他,是情人,是朋友,這份感情卻無法訴諸言語,只能讓聰明的他自己去體會了……

  第9章

  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原點。

  我病好了以後便回到康熙身邊,仍然是他最寵愛的宮女,似乎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變的只有心境,我開朗了許多,仿佛又找回了剛進宮時的閒散自在。對於我的變化,康熙只是帶著寵溺的笑容一旁看著,他對我愈見溫柔,我也敞開心胸對他,六年的隔閡仿佛從不存在,我們之間竟是相處得更加和諧了。

  三月裡,耿精忠也反了,然而有了吳三桂的先例,雖然南方的戰況火上澆油,朝廷裡卻不復原來的驚慌失措。因為戰禍的關係,飯莊裡北京與南方各地分店的消息幾乎斷絕,所幸再怎麼打仗飯還是要吃的,雖然生意受到嚴重影響,倒還不至於支持不下去。自從發生了上次那件事後康熙就調回了博赤哈,將整個資訊網完全交給我打理。我是無可無不可的,於是飯莊收集情報的重點就從南方三藩改為了尚未叛變的尚可喜的廣東及西部和北部地方。

  進入五月,局勢已經壞無可壞,朝廷反而鎮靜下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康熙三天兩頭上景山打獵,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皇帝和太皇太后都很沉得住氣,這多少起了些安撫人心的作用。

  這天,他又要去打獵,我為他換上行服,穿上紫貂馬褂,趁著穿衣的空當稟報新來的情報。

  「皇上,最近許多漢官都悄悄把自己的家眷送出北京,居心所為,昭然若揭。」我輕輕說道。

  康熙冷笑一聲道:「他們的主意朕很清楚,大清一旦敗亡了,他們便可改事新主不是麼?如今政局不穩,且先記下,等打敗了吳三桂再來收拾他們。」

  我抿嘴笑著,他看了看我,好奇地問道:「曦敏,你還從來沒說過,你對這場戰事看法如何啊?你認為大清有勝望嗎?」

  我笑道:「這還用說嗎,皇上?吳三桂先是反明降清,如今又打著反清複明的口號,就算那些迂腐的文人秀士都大多不屑,更別提他重起戰亂擾民亂世,更是不得人心。況且大清以全國之力敵一隅,如今吳三桂他們不過是趁著朝廷措手不及、準備不足的空隙勢大,一旦朝廷緩過勁來,他們的失敗指日可待。」

  他也笑了,說道:「你倒是說得頭頭是道,真是個七竅玲瓏心,聰明慧黠。有你這番話,朕的膽氣也足了三分呢。」我哧哧笑著,他在我臉上輕輕一吻。

  穿戴好衣服,他提步往外走去,忽又頓住對我說道:「你把那些漢官的名字都記下來,還有,嚴密監視他們的動向,以免他們內外勾結。」

  我盈盈一福,說道:「奴婢遵旨。」

  送走了康熙,我便回到屋裡整理新來的情報。過了一陣子,忽然聽見外面有宮女叫道:「曦敏姐姐,裕親王求見皇上。」

  我愣了一下,便站起身來。福全去年受命去雲南「考察吏治」,適逢吳三桂叛亂,歷盡艱辛才在兩個月後回到北京。康熙嘉獎了他,從此他便經常出入皇宮,兄弟兩個反復研究平叛之法。因此康熙特賜他隨時進入宮掖的特權。不過今日康熙出去了,他怕是白跑一趟。

  我急忙迎了出去,看見福全正站在庭院裡,神態安然,仍然是一副瀟灑出塵的樣子。

  我走上前請安道:「奴婢見過裕親王。」

  他轉過身來看見是我,眼中閃過一絲納悶。點了點頭道:「曦敏,皇上呢?」

  我笑了笑道:「王爺來的不巧,皇上去景山打獵了。」

  他聽著皺起了眉頭道:「如今天下局勢正亂,皇上怎麼還跑出去打獵呢?萬一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好?曦敏你也是的,怎麼不勸著一些?」

  我抿嘴笑道:「王爺,吳三桂一日沒有渡江作戰,就一天不能威脅到北京的安寧。如今北京雖然有些混亂,但皇上有大批侍衛護衛,安全當無慮。況且皇上越是鎮定,越能安撫百官和百姓的心,對於穩定局勢也是頗有利的。」

  他訝然看著我,歎道:「難怪皇上如此看重於你。聽說打小你就由著皇上玩耍嬉鬧不加規勸,與旁人不同。我原不信,今日才知真相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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