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情到中年無覓處 | 上頁 下頁 |
五二 |
|
雪,大起來了。不緊不慢的漫天雪花,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地皆遮著湖水漫下。落入寒水的白絨瞬間就消失了,唯有歇在枯枝敗椏上的白雪,愈聚愈多,漸漸聽見被壓低的矮樹殘莖們淒清的歎息! 誰留殘荷待雪舞? 趙世誠歸鄉的輕快感仿佛隨飛雪亂絮跌碎于湖邊凋敝黑瘦的殘荷斷莖間。迎面的朔風有了質感,想起一湖瘦水肯定也冷著,他的手,不知不覺間藏進衣袋,心情同樣一寸寸單薄起來。 湖水真的已很瘦,白白低低的,茫茫水雪間只剩一隻孤獨的白鷺在半空中緩緩遊落,襯著蒼穹之下生物本性的寂寥,遠遠的,雙翅欲振又垂地覓尋著自己的同伴或找一點養生的食物。這時,能安慰它的只靠它自詡的那身純白了…… 趙世誠油然想起自己,一縷心思隨收翅的它去了。他想,自己可不可以隨那展翅的白鷺,不澀不粘地任飛任遠?自己可不可以在這風雪飛急裡,搖著那野渡自橫的畫舫,載美麗的小城少女輕歌曼舞?如今的湖更是處女湖,古曠的荒涼裡透著一種渴望。她身邊的小城像蹲在湖旁的青年,尚需要思索,尚需要傾聽蘊藏湖內的聲音。家鄉未必愚鈍,難道如此靈秀的湖水竟孕育不出天之驕子的兒女? 我們需熱情的努力!——小城的兒女。 漫漫的寒氣由天際四周輕輕地飄蕩,遠遠明麗的拱橋浮於飄雪的潔白裡,不知是霧流,還是橋動,茫茫雪景,宛若仙界。 他們再驅車自高高的堤壩向北,放目新雪的裸冬,左邊陰陰的草水甸甸,右俯帆揚追晚的機動船舶,趙世誠更心疑身行夢裡的何處。 趙世誠被雪景裡的湖水美景感染了,小登也被趙世誠的情緒感染了。小登想:這個其貌不揚的傢伙似乎要對雪詠唱了,家藏千萬的身子竟不染絲毫銅臭!看來,我還得多和他套套近乎,想辦法把這傢伙留住,不管是騙,還是用哄。只要他有了意向,這份功勞就記在我的名下了,免得老是被局裡那些人說我拿老百姓的錢,一年三四十萬的,在溫城辦事處藉口招商,整日裡遊山玩水,吃喝嫖賭,沒引到一點資,沒招到一個商。上次,借計劃生育婦檢,從溫城的女同鄉中每人多收了20塊錢,不知他媽的是誰,把事兒捅到了縣委,幸虧老子後臺硬,沒出事兒。如果這次能抓住一兩個溫城投資者,才能掩蓋住我的醜。 車子開到城關開發區,路泥爛得更甚,車子差點陷進泥坑裡不能自拔,小登心裡想,你千萬不要讓人下去推車,不然,留給趙世誠的印象就不佳了。 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幾個人下了車。趙世誠站在一個高處,向北處望去,看到開發區很大,卻只有寥寥幾個廠家,許多地皮都閒置著,有些還沒做成熟地,有些仍是廢置的農田,滿目雜草叢生,清冷荒蕪,一片蕭條淒涼。 04 看在眼裡,痛在心底。趙世誠心想,一屆政府,先不管動機純不純,不能老是拍拍腦袋決策,拍拍胸膛保證,然後拍拍屁股走人。一個政府,不管能力大小,為官一方,總要給老百姓一點福祉才是。 小登看趙世誠老是看,不說話,就靠到近前問他有什麼感想。趙世誠也感到了自己的失態,便遮掩地笑笑說:「不是什麼感想,想起自己10年前在這個地方工作過,也不知現在那個廠怎麼樣了?」 小登順水推舟:「趙總,那我們現在就過去看看。」 趙世誠遲疑了一下,他不想見到原來的領導和同事。但看到小登熱情而順和的表情,暗地裡笑了笑,沒說什麼,便一起鑽進車子。 行了二三裡路,便是趙世誠原來的廠了。 大雪封門,簡易的煤渣路上,泥爛的車轍很深,三個人撿著路眼兒,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裡走,只有一個好像是門衛的委瑣的中年人攔住小登問了幾句什麼,趙世誠不認識他,就從旁邊走。 廠區靜悄悄的。 破舊骯髒的辦公樓守在冰天雪地的泥濘間,那個鏽鐵的大門半掩半開著,一條瘦瘦的髒毛狗被凍得蜷縮在門洞裡,閉著眼,看也懶得看這三個人一眼。門兩邊濺滿泥漿的牆上,貼著長幅的紅紅的對聯,橫批寫著「慶祝元旦」。對聯被雪水浸得濕濕的,不知是無聊的人撕開的,還是被風吹雨打的,大部分都耷拉著角兒,快垂到地面了。 這一切,都透著腐爛的氣息。 趙世誠心想,廠內職工們可能跑到什麼暖窩去玩麻將了。這樣也好,自己也不願見到這些人。 一直往裡走,遠遠地,他看到一些人,幾輛磚車,其中一輛裝滿磚瓦的車喘著氣費力地往上坡爬,屁股不時騰出濃濃的黑煙,車廂兩旁,還有許多人在幫忙推。更多的人在忙著把磚瓦往另外的車上裝,身子在凜冽的雪風中瑟瑟發抖。 寒風,正嗚嗚地吹著,大雪,正颼颼地落著。 趙世誠知道,那些為磚車上磚的人都是年齡較大的半失業的婦女或老者,人頂著又冷又寒的割臉的緊風,不說磚塊瓦片的又重又冰,不說一天十幾個小時下來的腰酸腿疼,卻只能掙個幾塊錢。 有時還為搶不到活,互相之間吵鬧不休。 這就是我的家鄉!趙世誠心裡不是滋味地想。 他不由得走向前去,打量著那些在冷風裡凍得發紫的唇、凍得發青的頰,她們的手都被凍得紅腫深裂,大都有被磚塊磨破的傷痕。 她們,永遠都是被生活凍傷的一群! 突然,趙世誠心裡一顫,心靈感應似的,他發現搬磚的老婦女中,有一個身影特別地熟悉。她,頭臉和身上都裹著厚厚的藍布巾,佝僂著上身,雙手吃力地搬著冰冷的磚塊,似乎怕跟不上別人的速度,又急又亂地小跑著,兩條短腿簡直不是在走,而是在費力地拖著。滿身都沾滿著磚灰,髒兮兮的,令趙世誠不由想起溫城那些流浪在垃圾堆裡揀垃圾的外地人來。 他沖到那個老婦女面前,仔細看了看,對,不錯,她是小楠的媽媽!雖然時隔近十年,但老人只是變老了,變虛弱了。趙世誠肯定地認定,她就是!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