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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陳安娜的學生有點錯愕,面帶微笑地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被拒絕的人正努力撒謊維持自尊。

  馬躍索性把謊一撒到底:他來,是為了母親陳安娜,她是個認真的人,從昨天晚上開始,她就在家苦惱,說已和學生打好招呼了,冷不丁的就不來了,有忽悠人的嫌疑,太不符合她的身份了,所以,他決定親自來解釋一下,順便道歉。

  馬躍幾乎沒給對方開口的機會,說完這些,依然紳士般地謝了他的熱情周到和給陳安娜面子,但他真的不好意思。他邊說邊往外走,至於陳安娜學生臉上是什麼表情,他連看都不看。出了銀行,他大口地籲了一口氣,好像剛從一個空氣污濁的地方逃出來,再不呼吸一大口就會昏倒似的。

  馬躍上了車,在街上兜兜轉轉,知道陳安娜的學生肯定會給母親打電話,也肯定會說他已經盡力了,可貴公子對這份工作不感興趣,但絕對不會提他們設的五百萬門檻這件事。馬躍這麼一想,就覺得很齷齪,但他決定,不管這個人怎麼對陳安娜說,他都不戳穿,他寧肯讓陳安娜覺得她生了一個不識好歹的兒子也不能讓陳安娜覺得面子掉地上了。

  果然,大約一刻鐘後,馬躍的電話響了,是陳安娜的。

  馬躍默默地接起來,聽陳安娜在電話裡咆哮著。是的,一切果如他所料,但他沒有辯解,只是心裡酸楚地疼,「媽,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就把電話掛斷了,眼睛卻疼疼的,一打方向,就去了馬光遠的酒店。

  第2節

  馬光遠正看合同,因為眼睛花了,看得很費勁,聽見有人敲門,起身見是馬躍,如釋重負說來得正好,順手把合同遞了過去,讓他幫著看看,把把關。

  馬躍大抵一看合同,就吃了一驚,馬光遠居然打算把市北分店盤出去。那家門店,馬躍也是去過的,一棟五層樓,將近五千平方米,從開業到現在連五年都不到。馬光遠看出了他眼裡的疑惑,苦笑著說老了,精力不跟趟兒了,不往外盤不行了。

  馬躍心裡一陣難過,幹酒店這行不容易,不僅競爭激烈,還什麼人都能遇上,和砸場子的比起來,吃霸王餐的不過是不足為懼的小混混,還要應付各種各樣的檢查以及各種各樣的蹭吃蹭喝。到了馬光遠這個年齡,兩個店真有點招呼不過來了,遂沒再說什麼,繼續看合同,給馬光遠指出了幾處合同陷阱,讓他警惕。

  馬光遠點點頭,拍拍馬躍的肩膀說你小子,學沒白上,沉吟了一會兒說,如果馬躍決定過來幫他的話,市北店就不往外盤了,一手經營起一家店來不容易,如果不是實在顧不過來,他真不捨得往外盤。

  馬躍猶豫了一下說再等等吧,蘇漫去世,郝樂意心情不大好,一旦他到酒店上班,忙起來就沒早晨沒晚上的,顧不了家。他不知道郝樂意要和他離婚的事馬騰飛已經知道了,郝寶寶告訴他的,因為戀人之間是保不住密的。馬騰飛也在飯桌上把這事告訴了馬光遠夫妻。田桂花說了,這事要假裝不知道,誰也別問,因為兩口子的事,知道的人越多越下不來臺階,說完,就看了馬光遠一眼,「人這輩子,誰沒起過離婚的意?起了意沒離了,就算不了啥,只要把日子過到底,就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兩口子,是吧?光遠。」

  馬光遠尷尬地啊啊兩聲,什麼也沒說,知道田桂花這是在暗示他呢。別以為他沒說離婚這兩個字,她就不知道他心思。男人的心,是年齡越大越往家這個方向收,沒心思在外面作了,田桂花也感覺得出來,所以這兩年她在他跟前,已經不像從前那麼壓著嗓子細著氣了。田桂花除了醜點和比較俗,人並不壞,可不壞不是優點,女人的醜和俗對男人來說卻是罪惡。當年和他一起混出來的那批哥們,基本都換過老婆了,有的還換好幾茬了,唯獨他沒有。不是沒年輕漂亮的女人稀罕他也不是他不想,而是田桂花的眼睛,總是直撲撲地奔他而來,好像他就是她的信仰。他說太陽是方的她不會說是圓的,哪怕她明明看著它是圓的,要命的是她這麼說的絕對不是為了迎奉他,而是出於對他的信任。馬光遠甚至都能想像得到,如果他和田桂花說咱倆離婚吧,田桂花一定不會撒潑也不會哭鬧,而是一本正經地問:馬騰飛他爸,我哪兒不好?啊……我哪兒不好你得告訴我,你不告訴我我怎麼改……

  所以,離婚這倆字馬光遠說不出口,他曾和酒店大堂經理好過,還被田桂花發現過。有一次,田桂花來酒店找他,見他車在樓下,人卻不在辦公室,就到處找,最後在一間沒開燈的包間裡找到了馬光遠和年輕漂亮的大堂經理。那天因為來了幾個比較特殊的客人,馬光遠進去陪了幾杯,有點高了,就把大堂經理拉進了包間,田桂花找到他們的時候,馬光遠正把臉埋在大堂女經理的胸前亂啃亂叫著老婆。

  當時,田桂花就愣了,呆呆地看著大堂女經理白花花的、塗滿了馬光遠口水的胸脯,老半天才晃著腦袋撲上去,一把把還癡迷在大堂女經理乳房上的馬光遠摘下來,跟潑辣的娘斥責孩子似的呵斥馬光遠:「光遠,瞧瞧你這點出息,才喝幾杯啊就連老婆都認錯了,我在這兒呢。」當時,馬光遠真的是傻了,大堂女經理也又羞又愧地兩手抱著胸,一句話也不敢說。田桂花沒事兒人一樣和顏悅色地說:「姑娘,真難為你了。我知道,不是你不自重,他是領導,你得聽他的,怕他,不敢不由著他胡來。你放心,以後他再也不敢了。」說著還替大堂女經理系上了扣子,那神態真的想當娘的發現自家渾小子闖禍了,好言好語地安撫著禍主,讓人家千萬別鬧、別報官。大堂女經理尷尬地張著嘴,不知說什麼好了。也是因為這,她主動和馬光遠分手辭職了,說田桂花太淳樸了,她要再跟馬光遠好下去,就是欺負人。馬光遠歎氣,也沒說什麼,只是事後想起來,覺得田桂花其實是很有智慧的。

  見馬躍沒主動和他說實話的意思,馬光遠沉吟片刻,覺得自己身為伯父,有必要提醒提醒馬躍,做人,要知道惜福,就語重心長地叫了一聲馬躍,心意沉了一會兒才說:「樂意是個好孩子,要知道珍惜。」

  馬躍心裡一驚,慌亂點著頭啊了一聲:「您知道了?」

  馬光遠裝了一下傻,以便給馬躍一點心理上的緩衝,「什麼啊?」

  「樂意要和我離婚。」

  「知道一點。」馬躍能和自己說實話,馬光遠還是比較欣慰的,「因為什麼?」

  馬躍心一橫說:「我在倫敦期間有外遇,不小心讓她給知道了。」

  畢竟是兩個男人,又是至親至近的人,馬躍就不想再憋著了,把和小玫瑰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馬光遠聽得直搖頭,「馬躍,樂意多好的一孩子,你這麼做,你好意思嗎你?你對得起誰?」

  馬躍低著頭不吭聲。

  「還有沒有挽回餘地?」

  「正在努力,應該差不多。」馬躍很自信。

  叔侄倆又聊了一會兒,就聊到了馬騰飛和郝寶寶身上。雖然田桂花看好郝寶寶了,可馬光遠還是有點擔心,說記得以前陳安娜說過,郝多錢一身的二流子習氣,有沒有這回事?要真這樣的話,郝寶寶是不是也有問題?聽說她大學畢業後一直在考研,都考兩年多了。

  馬躍就樂了一下,「聽我媽的話,尤其是她評價她看不順眼的人的話,尤其不能聽。」

  馬光遠點著馬躍就樂了:「你這小子,虧你媽這麼疼你。」

  「我親媽也不行啊,我得摸著良心說話。我媽這人,只要與她對立面的人,就沒一個好東西,只要是她這戰壕裡的,是根屎撅子也得說成是金子。」馬躍對郝多錢瞭解不是很多,雖然他們是郝樂意唯一的娘家人,可畢竟不是岳父母,為了不惹陳安娜不高興,他很少去,因為懶得看陳安娜的臉色,郝多錢也基本不到他家來。就算馬躍偶爾陪郝樂意去,郝多錢也對他客客氣氣的,他呢也能拎著大茶缸子和郝多錢喝幾個來回,郝多錢對他也還客氣,他對郝多錢印象也還行。

  馬光遠已經六十歲了,尚能玩味的人生樂趣已不多,只盼著馬騰飛趕緊結婚生孩子,讓他享受含飴弄孫之樂。當田桂花告訴他馬騰飛和郝寶寶處物件的時候,他愣了一會兒,雖然盼著馬騰飛有女朋友,可女朋友是郝寶寶……還是讓他的心直打晃,郝寶寶他見過,也領教過她嘴上功夫的厲害,難免有些擔心。田桂花解釋說是因為當年馬躍和郝樂意的婚事,陳安娜去她家鬧過,兩家結下了梁子,郝寶寶又年輕氣盛的,肯定咽不下這口氣了。一開始,她和馬光遠一樣心裡直打鼓,所以呢,就約她陪逛街,很仔細地考察過了,小姑娘平時很懂道理很體恤人,嘴巴又甜,要厲害也是對那些招惹她的人厲害。這不挺好嗎,是人就得有點脾氣,時時刻刻好脾氣,那是天生挨人捏的軟柿子、窩囊廢,她笨嘴笨舌了一輩子,早就窩囊夠了,兒媳婦堅決不要這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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